大明女医纪事(106)
眉梢微蹙,她侧过身子,全然作没瞧见,径直绕路。
“七娘。”张居正唤住她。
顾清稚继续当没听见,脚步不停。
“清稚。”
眼见她将行至大路,张居正心头一灼,拦她身前:“小稚。”
“……我饿了。”顾清稚道。
“我带你去夜市买。”
“我自个儿去。”
“我请你。”
“我有钱。”
“……”张居正道,“我之错。”
“可不敢教张相公认错。”顾清稚悠悠视他。
“我是错了,无甚可否认。”
“你前一句话是甚么?”
“我之错。”
顾清稚嘴角一撇:“再前。”
“我请你。”张居正欲去牵她,“食多少皆依你。”
她躲了他伸来的手,自顾自向前走去:“你记着付钱。”
烧鸡铺、甜水肆、便宜坊烤鸭、糖果子行……
喧嚣的烟袋斜街,张居正目睹顾清稚在一刻钟内从各铺行进进出出,无不满载而归。
“我未带随从。”他怀中捧了沉甸甸一大包吃食,不禁出言提醒。
顾清稚瞥他:“张相公不是有气力么?”
可这让他如何再能够挽她手。
但这终不能明言,张居正将话咽回,道:“七娘欢喜即可。”
她嘴上说是饿了,实则全程拈着一袋蜜饯细嚼慢咽,足下极其悠闲,大有在此消磨时间之态。
“张相公为何不食?”咬完一颗,顾清稚眯眼问。
……哪里能腾得出手。
“我已用过晚膳,不饿。”
顾清稚唔了一声,旋即锁住他眉目:“我累了。”
“要我背么?”
顾清稚却将目光移开:“不劳烦您。”
张居正却随即叫了名脚夫,雇他把物什送回府中,又走至她身前,折下腰:“我背你回去。”
顾清稚也不推脱,顺势跳上去,展臂环住他的脖颈:“好了。”
颊侧蹭着她呼出的热气,拂得他心底细密作痒。
心绪纷飞之际,耳旁她的话音飘至:“张先生能快些吗?”
他仿佛在思索别事,未立时回应她。
片刻的缄默后,风中传来他的声音:”小稚。”
“嗯?”
“我向你道歉。”
她似是未听清,复问一遍:“张先生说甚么?”
“都是我的错处,无论你原谅与否,我都必须向你道歉。”
顾清稚却未开口。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失望瞬间袭入眸底,昨夜反复徘徊下思虑出的那番措辞竟不知如何启齿。
良久,顾清稚忽然道:“张先生,是我不够幸运。”
他一僵:“为何如此说?”
她将脸靠在他的背上,缓缓道:“我遇到张先生的时候太晚,没能在荆州见一见少年时的先生。”
“少年时的我轻狂气盛,恐愈发出言不逊惹得你不悦,你不见也罢。”张居正万万未想到她会如此说,微笑道。
顾清稚截住他:“可我也很喜欢那样的张先生,打马桥上过,满楼红袖招,一定是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再骄傲轻狂又如何,肯定什么话都会和我说,而现在的张太岳浮沉朝堂多年,为相者须有相骨、相度、相才,御下之道需沉毅寡言,这些我何尝不明白。但你又为何不肯将全身心向我袒露呢?我是甚么外人吗?”
“抱歉。”遭她这番话抢白,他一时乱了思绪,刹那间,芜杂的头脑迫得他立即作出解释,“我是恐你不愿听……你若要怪责,尽管怨我便是,但日后我决然不会再如此,我向你保证。”
他停了停,终于将深埋心底的那句话吐出:“我想你。”
“你说甚么?”顾清稚故技重施。
“我很想你。”他提高了声音,“寤寐思之。”
她弯了弯唇,尽管他看不见:“我也是呀。”
她俯下身凑近他耳畔,悄悄低语:“如今还有个小小张也在想你。”
第53章
翌年, 张居正长子随初夏的日光降生,为之取名敬修。
早在其出生之前,顾清稚打算在院中栽一株梧桐树。
“你怎可如此辛苦?”
张居正欲寻仆役来帮忙, 却被清稚阻止,边拿铁锹铲了一捧土:“太岳可晓得梧桐的寓意?”
张居正端详着她笑意盈盈的脸,脑中陷入思索,须臾诚实摇首:“七娘请赐教。”
顾清稚用你怎么会连这也不懂的眼神瞥他, 道:“梧桐象征夫妇同心至死不渝,怎好叫他人代劳?”
张居正一思确是如此, 但不忍见她这般跑前跑后费心累神, 随即抛下一应案牍公务,换上便衣与她一道劳作。
如今长子百日,那株小树也已初具规模,枝叶绿绿葱葱,瞧着像模像样。
“但愿敬修也能随这株梧桐一并成才。”张居正注视怀中睡得正香的幼子,小心地捏了捏他的小脸,“莫要辜负我们期望才好。”
“他会的。”顾清稚伸出手,揉了揉敬修发丝还未长全的脑袋,眼底满溢温柔,“小修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孩子, 我们一定要好好待他。”
张居正笑视她侧脸一眼:“即便你不说, 我也断然不会亏待亲子。”
“那和太子比呢?夫君可不许偏心, 太子有的小修也得有,你怎么教的他, 就该怎么教小修。”
张居正:“……敬修似乎毋须学帝王之道罢?除却这个, 我都会悉数教给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