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07)
顾清稚将小修抱给身旁饶儿,瞅着她退去后忽然踮起脚, 在他唇畔轻啄一口:“夫君,我爱你。”
眸中刹那有光拂过,他不觉一怔。
而后迅速回道:“我待七娘亦如是。”
她笑起来:“夫君说这类话的时候最好看了。”
纵知是油嘴滑舌,张居正亦应她:“我何时不好看?”
“皱眉的时候,还有难过的时候。”顾清稚不假思索,眸光在他脸上逡巡,“我不想看见夫君烦恼,所以最近是发生了么?”
“是。”他坦然言道,“李春芳相公已致仕归乡,高肃卿继任首辅,他脾气太躁而难与同僚和平共事,时常与殷士儋争吵不休,我恐内阁将不日生乱。”
“方今内阁总共三位阁臣,怎么这么点人都能吵起来?”
先前赵贞吉受高拱倾轧,一怒之下乞休归去,随着李春芳也致仕,窥伺相位已久的尚书殷士儋终于得以入阁,可这还未过去多少时日,竟又起了波澜。
张居正道:“高肃卿欲引其学生张四维入阁,不想四维之父因经商事遭人弹劾,肃卿和四维皆将矛头直指殷阁老,认为此乃其为阻四维入阁之路而指使,故此有隙。”
一闻那名,顾清稚喉中哼出一声:“高相公倒是挺喜欢张四维。”
“四维公事上颇为勤勉,能力出众而堪为辅佐,俺答封贡事多有其从中相助,高肃卿引为心腹也是欣赏之意。”
他目光敏锐,一眼即发觉顾清稚眸中冷笑,随即视向她面容:“七娘似乎对四维深为不悦。”
岂止是不悦。
但张四维舅父王崇古就连高拱也须忌惮三分,父亲为晋陕巨商,其后势力盘根错节,对掌权者也多有助力,她此时也断然不好将嫌恶表露。
她便将这关节撇远,扯到李春芳身上:“太岳觉得他能做个辅佐便好,只是白白便宜了春芳相公,他倒是乐得逍遥自在,自去隐居乡里一概不管了。”
“李相公何止过的是神仙般生活,他家中高堂尚在,回去既能侍奉父母,帮着那射阳居士吴承恩撰写他们的《西游记》,还能时常饮宴接待乡人,通宵欢饮达旦,这佳话甚或已传至京城中了。”
顾清稚觉出他语调异常,不禁正色,眼睛紧紧地定在他脸上:“太岳也羡慕他,是吗?”
他方察觉自己一瞬的失神,旋即收敛目光,牵唇答:“纵我有此意,七娘会支持我么?”
“怎么会不支持!”顾清稚倏然抬高声音,“太岳做的所有决定里,我最支持这个。”
“为何?”
顾清稚压下心中黯然,面上仍对他微笑:“因我知道太岳学不了李春芳,你不会走的。”
碧云蓝天里,头顶一行白鹤萧萧飞过,拂落得绿叶沙沙作响。
张居正苦笑,凝视她强作欢颜的脸庞,倾身去拥她:“会有那么一日。七娘愿意等我么?”
“好呀。”她也回抱他的腰,将他搂得更紧些,tຊ轻声耳语,“太岳说过从来不会骗我的,我相信太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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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四维奉高拱命将一叠题本送至张居正.家中时,正值女主人在花阴下逗着小郎君玩。
“在下见过顾夫人。”他走上前去,拱手作礼,望着粉雕玉琢的小郎君又添了一句,“也恭贺令郎百日之喜。”
顾清稚闻言把头抬起,将儿子递给侍女,瞥着他双目笑道:“劳张侍郎记得小儿生辰,也是难为了您的记性。”
“此等大事,张某如何不知。”张四维望向她,“只是不知令郎大名,张某冒昧一问。”
“敬修。”
“张相公果然取得好名。”
顾清稚不置可否,视着他曲身去逗张敬修,手尚未碰着这小郎君的脸颊,敬修即小嘴一张,呜哇大哭起来,明摆着不愿接受他的亲近。
侍女顿时手忙脚乱,立时摇晃他身子轻声哄着,张四维扬了扬唇,转首视向顾清稚:“看来张某于公子而言是生人了。”
“张侍郎是不是没怎么带过小孩子?他们的反应可比虚伪的大人真实多了。”顾清稚似是无意,并不看他,“小孩子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同那人亲昵。”
张四维如何听不出她弦外之音,倏而脸颊生热,忙错开了眼神,见小桌上搁置的几张宣纸页角被风吹起,他心中一动,将压在其上的砚台移开,细观纸中内容。
“这皆为张相公所写么?”
“闲笔,不是甚么反诗,侍郎随意看。”
冷不丁又被一刺,他垂着眼皮翻阅,发觉其中多为偈子之句,张四维不禁蹙下眉头。
顾清稚瞧出他心中疑惑,似漫不经心道:“夫君在学禅。”
“怪不得颇有佛家意味。”张四维仿佛对一偈语颇感兴趣,将那张纸页握于掌中详视,“在下最爱这句。”
“哪句?”
张四维念:“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予己身求利益。足见相公心迹昭昭可鉴,为我辈所不及,想他必定能以举止来践行。”
顾清稚与他投来的目光撞至一处,露出一个笑容:“夫君绝非表里不一之人,既然说到便是能做到,张侍郎大可放心。”
“在下自是信得过相公品行,夫人莫生误会。”张四维作揖。
“我哪敢误会张侍郎,侍郎不要多心呀。”顾清稚浅躬,“不过我也最爱侍郎所念那句,看来您也并非是我以为的那样铁石心肠不易触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