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11)
“圣上服热药日久,规劝也是无用,身为近臣又徒之奈何。”张居正放下书卷慨叹。
顾清稚掀起他的中衣袖口,细细端详他臂上伤痕,深浅不一,所幸并不碍事,但心上烙印应比身上更重。
“这是他皇家传统,圣上心甘情愿沉溺于此,做君主的自己不爱惜身体,为人臣子再干涉又有何用。”顾清稚道,“太岳所能做的,只有恪尽职守行好分内事,就已算对得起他朱家。”
今日朱载坖上朝都能如此荒唐,可见平日里也没少吃,明显已然是病入膏肓。
张居正面有忧色:“陛下正值壮年,我是恐圣躬不豫,太子冲龄之岁难以……”
顾清稚接过他话,伸手抚他眉间:“所以太岳才更不用担心呀,即便小太子年幼继位,有你做辅臣是他的福气!”
“七娘为何如此信我。”他握住她的手靠在胸口,让她能感知到自己灼热的心跳。
不为别的,只因为你是张太岳。
顾清稚扬唇:“太岳莫再问我,还是将那折《陈六事疏》再斟酌斟酌罢,不日将是它大展宏图的时机了。”
她复又搂紧他脖颈:“你多抱抱我。”
张居正回拥她,任她乌发淌于掌间,下颌贴着她的鬓边,道:“近来阁中唯我与肃卿二人,正是多事之秋,以后我若是晚归,你自去休息便是。”
“休息事小,太岳胃病事大。”
“……你怎知?”
“太岳一直不爱按时用食,长此以往胃如何能不出毛病?”顾清稚盯他,“你是不是从小就不会好好吃饭?”
“……幼时寒窗苦读无心用食,便有了此习惯。”
“习惯?必须得改!听闻太岳少时父亲不给肉吃,可是真的?”
张居正唇角僵了僵,承认:“彼时年轻气盛,中了举不愿去拜谒乡贤士绅,终日只锁在屋内读书,父亲一怒之下断了我的肉食,终日便靠蔬菜维持。”
虽说是为了儿子的未来前途好,但这让一个还需长身体的少年失去营养来源,顾清稚还是觉得这样的教育方式不可取。
她又问:“那你现在为何还是不愿食肉?”
自然是食不下。
帝国的中心仅靠两位大学士运转,这般通宵达旦的高强度办公,三餐颠倒是常事,胃病发作时一桌菜端他面前也无甚食欲下箸,其后毛病愈演愈烈,甚或连着数日也难以饱腹一顿。
不愿教她担心,张居正于是换上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态,以微笑遮过:“人各有所好,是我不爱食罢了,七娘毋须记挂这件小事。”
“不行,你必须得三餐规律。”顾清稚细思越恐,深感此事刻不容缓,“否则你就是存心挑衅我,我若是救得了别人,却偏偏救不了你,这让天下人怎么信服我的医术?”
“就算是为了我的职业声誉好不好?太岳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吃饭。”顾清稚晃了晃他的手臂,声音里带了几分央求。
“我依你,都依你。”
张居正回答间,恰逢张居谦来寻兄长,书房里扑了个空,踱步至卧房门口时本是不抱希望,冷不丁却听得阵阵喁语笑声飘来。
他自觉不好搅扰,忙快步离去时,身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居谦哪里去?”顾清稚立于门外笑吟吟唤住他,且穿戴整齐,连出门时的墨青色褙子也未脱。
“无事无事。”张居谦大汗,“不打扰七娘。”
“打扰我甚么?”她蹙起眉。
居谦愈发汗流浃背:“打扰七娘睡觉。”
“目今才几时?”顾清稚视着他羞惭面色,“才戊时罢?”
“我以为……七娘在诵书。”
顾清稚目光嫌弃:“我可没你这么好学。”
“居谦欲说何事?”
张居正自房中披衣踱出,只见弟弟脸上红得将要滴血,问道。
居谦嗫嚅半晌,方启齿:“我欲回老家赴乡试,可能……那里好中一些,顺天府人才济济,我考不过他们。”
顾清稚万万未想到他憋半天竟是为了这个,扑哧笑出声,视着他可怜巴巴的眼,捂唇道:“居谦不妨听我一言,湖广人多,会做文章的才子更多!你猜你哥在湖广乡试考了多少名?”
居谦老实摇头。
张居正微咳了声。
“他也就考了三十名。”顾清稚直乐,“但他殿试中了二甲第九,全国排行十二,就这在湖广也就是中上水准,你想想你去了那里能考第几?”
“但我哥那时才十六啊!”张居谦不服,头脑一热嚷道,“我现下早就满弱冠了。”
二十余岁还在考乡试,你自己听听这有无可比性。
顾清稚忍不住,再次嫌弃视他:“你很得意么?”
居谦再次羞愤绞手指,顾清稚也不再往他伤口上撒盐,宽慰道:“你就安心在顺天府应试,少想些另辟蹊径的路子,提升自身实力最要紧。”
“七娘说得是。”张居谦悻悻应道,鞠了一躬,“七娘,兄长,弟弟告辞。”
言罢一溜烟跑了。
“哎,等等!”张居谦被她蓦地一唤,双足钉在原地,尴尬转身,“七娘还有甚么事么?”
“有呀。”顾清稚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我看你是该成家了。”
第55章
“先生!先生——”见廊下一道明黄小身影迈着小短腿跑来, 张居正不禁弯下腰,唇畔挽出一抹笑:“怎么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