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38)
回至家中,膳桌上只有张居谦在等他用哺食。
“怎么只你一人?”他环顾四下不见顾清稚身影,问向等得百无聊赖捧一卷《礼记》在默诵的张居谦,“你嫂嫂呢?”
张居谦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见他回来即如老鼠见了米缸,将书一甩,一双箸直往烧鹅里钻,随口回道:“嫂嫂不在。”
“……”
废话。
语气冷冷:“《礼记》可背熟了?”
张居谦手一抖,颤着唇补偿方才口误:“……嫂嫂晨起便出了门。”
想到一关键事,他瞳孔倏地一亮,又兴奋道:“兄长你忘了,今日是七夕呀。”
“嗯。”并未觉出有异,张居正漫不经心答。
张居谦语气不减:“兄长猜猜,这种难得的好日子嫂嫂还会在哪里?”
手中木箸一滞。
张居谦望着兄长心绪不宁的脸色,不由满意,揭开谜底:“嫂嫂就在钟鼓楼外至后门大街那段,至于具体哪个方位,恕弟弟我也不是很知底细了。不过……”
他有意欲言又止,闭了嘴,黑眼珠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兄长。
张居正呵斥:“有话快言。”
居谦方才接话:“这日子兄长还不去陪陪嫂嫂吗?就连我都去外头凑了热闹,今日好大夜市,路上还见了那个尚书张四维,申侍郎也在,连朝官都在观灯,若非想着马上秋闱紧张,我还舍不得归来呢。”
“你是该收心。”张居正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搁下木箸,俄而撩袍离座,踏出房门。
张居谦视着兄长离去背影忍不住嘻笑,旁边侍立的仆役见他饭也不食了,不禁提醒:“小郎君笑甚么?”
“我笑阿兄想和嫂嫂过……”他呵呵直乐,陡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忽然一变,从椅子中一跃而起迈步追了出去:“阿兄——你朝服都没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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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花漫街,彩棚罗织,天上一枚弯月迤逦地上一道银辉,纷纷扬扬洒落于行人肩头发顶。
桥边数行梅红缕金小灯笼摇曳着水波,照出女子温和侧脸,笑语盈盈,有如春风拂面。
不远处人群间,有一行结伴游花灯的官宦夫妇们经过,望见此景,有眼尖的妇人认出灯火掩映下的女子,不禁捂唇笑道:“哟,那不是顾娘子么?怎生七夕佳节不来游赏,倒在那里支起摊子坐诊来了。”
余者不由止步遥望,一贵妇搽了胭脂的面孔挂上不屑:“挽回她家夫君声誉罢了,谁不知是人前作秀,巴不得别人不知她慈善有仁心,以为谁看不穿呢。”
先前说话者发间步摇颤了颤,谑笑回道:“她夫君将将连遭两道弹劾,她这是急了,忙着弥补民心来了。妹妹也莫要嘲讽人家,这份心思咱们纵是有也学不来,毕竟人家是有真本事的,不过若我也学个医术,说不准日日在这万宁桥开诊招揽人心呢。”
身旁男子听妻子语气刻薄,心觉不妥,出声制止她张口再言:“莫再多话,此地人来人往,被他人听去岂不徒劳惹事?”
见丈夫面有厉色,妇人闭了口,往那万宁桥下瞥了一眼,抬足继续与同伴朝前行去。
“敢问姐姐,此间是可以看诊么?”
摊前又来了一对青年男女,脸孔相似,神态俱是有些拘谨,瞧模样像是兄妹。
姑娘神情有几分怯怯,白嫩面庞上覆着惶惑,仿佛是第一回 来京般,桃花眼中满是好奇。
顾清稚笑了:“是呀。妹妹是有什么小恙吗?”
姑娘拽过身旁天青色绸布襕衫,头戴同色四方巾的年轻士子,指道:“不是我,是我给我哥哥看病,他近来常常失眠,白日里坐立不安,没事就到处徘徊来徘徊去,半点书也看不进。大夫你看他精神不振萎靡颓废的样子,我都快急坏了。”
被她这么一通描述,士子不由得汗颜,难为情道:“大夫莫听小妹夸大其词,不过是有些难以入眠罢了。”
“失眠可不是小问题。”顾清稚应道,“令妹担心也是应该的,我看这位郎君弟弟面色不佳,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士子亦生了一副桃花眼,教她毫无生疏地唤了声弟弟,眸底生出羞涩。
手背扶住唇畔咳了声,在顾清稚杏眸的探询下兀自憋了良久,终于肯吐露实情:“不瞒大夫,汤某是因赴明年会试……怀有落榜之虑,故此心悸不安,辗转反侧。”
“我有个幼弟也要赴考,但他心态可比你好多了。”顾清稚“哦”了声,支颐笑视他局促神情,“不过他那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实力不足,榜上想有名次怕是危险。我看郎君弟弟长着一副聪慧之态,可是文名已显,生怕落了榜教人失望?”
士子又咳了一声,从喉咙中吐出几个字:“大夫高明。”
她道:“你这是傲气过足,承担的包袱太重,这才有了心病。”
那姑娘插tຊ话:“姐姐说得中肯,外人都说我哥哥博闻才高,堪称海内文坛后起之秀,他便愈发以此要求自己,却不知对自己欲苛责,心里压着的负担却愈难熬。”
听她这评语,顾清稚不免生出几分好奇,眨动眼睫:“敢问郎君弟弟大名?”
士子抱拳作礼,声音清润:“蒙大夫相问,在下临川汤显祖。”
“原来是汤先生!”士子不知为何这女子称谓忽然变了,只见她立时从黄杨木椅上直起身子,眸中有光闪动:“未曾想我还能见到汤先生。”
“些微贱名,大夫如何得知?”汤显祖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