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51)
李时珍道:“知县莫要心急,容李某爱徒为令千金诊脉。”
“这位娘子么?”
瞧出县令似不甚信任,李时珍抚须:“知县有所不知,李某爱徒早已出师,于顺天府行医多年,看妇儿病比李某更有心得。”
“知县宽心,且待我切脉才好再行决断。”
有顷,她已心中有数。
顾清稚道:“令爱此乃久病宿疾,人体正气耗伤,抗病能力因此日益减弱,敢问知县平日可是给她服用过二陈汤?”
县令承认:“我也略微通些医术,但凡给小女服过二陈汤也能痊愈,可还是旧病复发,这又是为何呢?”
“知县这是治标之法,却不能治本,虽说风寒暂愈,体内正气始终未复,如何能好?”
县令如今对她已是信服,忙问:“那该如何服药?”
“令爱风寒是小事,最首要为补气血,可服用川牛膝、淡苁蓉、天门冬、川黄柏、五味子各四钱,杜仲六钱,常服可令气血日增,蠲除劳损之疾。”
晚上归家时,在李府做客多日的王世贞眼见着外头连至三位驿夫,瞳中顿生兴致:“谁给七娘送的信?”
“干王先生甚事。”顾清稚一面堵他,一面将三张信封依次拆开,展出其中信纸。
只草草瞟了眼其中一封末句:
“祈请安好,不胜……”
身后王世贞已来偷望,噙笑道:“让我来瞧瞧张相公的文采。”
顾清稚“啪”地将信笺塞回袖,撇嘴:“王先生又不是没见过。”
“那可大不同了。”王世贞打趣,“写给我们的哪能跟写给娘子的一样。”
“王先生真的好八卦,想看自己写去,你心心念念的张相公自会回信给你。”顾清稚不胜嫌弃。
王世贞哦哟:“那张相公连寄三信,七娘怎么连一封也不回?”
第70章
“你这脉案写得是甚么!”
“不知学生哪里有错么?”
“甚么弱小、濡细, 弱脉、濡脉已有细小之含义,你写个濡细、弱小岂非多此一举?”
“……老师,我错了。”
“又如虚大、虚迟等脉, 你怎可如此联举,在脉案上掉书袋,你是存心想教人看得云里雾里么?”
“……老师我又错了。”
近来黄州百姓请李时珍看诊时,常见他身旁跟着一似是新来的学生, 而李大夫多放手让那学生诊视,有争议处即当场提出, 时而和言指点, 时而直接斥其谬误,这学生被训也不显羞惭之色,仿佛早已习惯。
“适才我的话你可都记住了?”盯着顾清稚唯唯诺诺重写脉案,李时珍仍不忘耳提面命。
“记住了记住了。”笔下不停,顾清稚忙应。
将载着脉案的药方写就,她搁笔,将这张白麻纸递予千恩万谢的妇人。
“令郎的病依tຊ照上头的药服个二十帖即可痊愈,莫要整日躺榻上,也该多下地走动走动,其余娘子放心便是。”
妇人连连点头, 将手往早已辨不清颜色的襜裳揩拭了把, 随即从袖中掏出一串铜钱, 面带歉疚:“大夫……这些酬金可够了?若是不够,我再想想办法, 总能筹得的。”
“哎。”顾清稚止住她话头, 瞥见她灰黄脸色,往她摊开的掌中取了一文钱币, “娘子说的哪里话,哪能为了这几个钱劳烦娘子呢,我瞧令郎榻上还裹着薄被,入冬了最好还是做条棉的,以免受了寒愈发对病体不好。”
妇人却是眼角一湿:“我哪里舍得冻着孩子,若非因交秋粮时实在无办法了,将家里能当的全当了个遍,把那棉被也换了些钱交公,不然怎会让我儿受冻。”
那眼泪逐渐成了两行,顾清稚慌忙为她拭泪:“娘子莫哭,莫哭呀。”
她轻声哄着,复又悄问:“敢问是秋粮负担很重吗?”
妇人抽泣道:“本是犹可,奈何大户们倚仗势豪,不肯按期交纳秋粮,这地方官每月上报税额都有定数,他们拿大户没办法,就只能往我们小民这里多征粮来填补,这还不是苦了我们?”
“他们为何敢违反朝廷法度,连秋粮也不愿交齐?”顾清稚惊道。
“都是宗室和勋贵之家,地方官哪里奈何得了他们,再加上他们或者和当官的有勾结,或者额外多占田土,以各种名义拖欠秋粮,只要他们有心,就不会想不到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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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晡食时,见顾清稚眉间紧蹙似藏着满腹心事,夹菜时也心不在焉,吴氏劝她多食些,一旁李时珍却早已洞悉。
“丫头可是为了那妇人境遇发愁?”他缓缓问。
顾清稚指腹揉着前额,忧道:“也不只是为了她一人。”
“生民之骨血已罄,而国用之广出无经。”李时珍感慨,“昔日范仲淹尝云,‘读书学道,要为宰辅,可以活天下之命,不然时不我与,则当读黄帝书,深究医家奥旨,是亦可以治人也’,为师此生做不了宰辅,做个良医也算是能勉强救世济人罢。”
她放下手,瞳眸望向亦陷入沉吟的李时珍:“老师,明日起我想出去到处看看,再走访走访民户的境况。”
李时珍颔首:“你有这心自然是好,只是务必注意安全,为师让李树初跟着你去。”
“看来老师只是瞧着严厉,其实心里还是关怀学生的嘛。”
扫了眼嘻笑的徒弟,李时珍忍不住呵斥:“少来!”
正这时,上回那蕲州县令竟亲自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