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60)
饶儿将卷轴搁在案上,指道:“相公吩咐拿回家给娘子的。据传话的小厮说,相公还在阁中忙事,命令直接拿来转赠给娘子。”
“喔。”她应了声,将眼前平铺于桌案的这幅书法视去,笔力雄健,韵富于势,落款为“松雪老人临十七帖”。
“这是赵孟頫的真迹?”她蓦然眼中熠熠,不禁抽气,“夫君送了我?”
王瑛乐呵呵评价:“张相公这不是哄娘子高兴来了?还说甚么怕他生气,该是相公怕你才对。”
初时的喜悦却被冲刷而去,顾清稚一点就通,复又闷首:“夫君这是不想让我回去,有意拿书画哄我。”
“这可是赵孟頫的亲笔,你可莫要不知足了。”王瑛怒其不争,恨不能敲她脑门。
茶寮外街巷喧嚷,牌楼下人头攒动,时已入夏,道旁浮瓜沉李,担铺里卖的漉梨浆、姜蜜水、沙糖冰雪冷元子备受青睐,早已教客人哄抢一空。
顾清稚透过窗扉望着底下人来人往,却不知朝中已然掀起一大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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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内,守在门口当值的内宦正睡意熏熏,闻得脚步声传来,掀眼见申时行步至,忙抖擞精神挺直腰背,曲身请入:“申侍郎请。”
申时行踱进阁中,却见三副桌案前唯空了一人,行毕礼,问向张四维:“师相何在?”
张四维道:“工部公厅。”
又视了他一眼,下笔未顿:“汝默有何事可告知于我,我替汝默转致元辅。”
申时行将一叠折子搁于案头:“吏部近来奉命派遣抚、按官赴往州县卫所深入稽查,整饬吏治,汰黜了一批地方官吏,我将名册送来与师相过目。”
“还有他事么?”
申时行摇首:“有劳尚书,还余一件下官面呈即可,不知师相何时方回?”
“为那武清伯请拨国帑事数月仍是决断不下,元辅应在与工部诸僚属商议。”
申时行蹙眉:”师相谏疏一上,太后不是早已指示撤回谕旨了么?”
“太后光风霁月,接阅谏章后明确下谕不私宗亲,武清伯却未必心服。”张四维未回言,次辅吕调阳抬首答。
申时行暗叹张居正与勋贵矛盾怕是从此难调,蓦地见张四维指尖陡然一颤,眼梢深拧,似有惊色。
“尚书如何?”他见事态有异,忙上前一步探看。
“有人弹劾元辅私庇内家,纵容女眷骄恣妄为。”张四维将数封奏疏弹开,申时行讶异接过,攥在手中细观,其上皆是指斥辅臣之妻顾氏目无纲纪,倚仗皇恩蔑视法度,而元辅不事戒束,一味包庇其妻,疑有同谋焉。
“师母一向恭谨和善,怎会遭人弹劾?”申时行大惊。
张四维冷道:“只要教人盯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申时行目中已积愠意,继续往手间这道章奏视去,其后还列举罪状数条,称顾氏越过有司逾制捐献私囊,美其名曰以供修筑城墙巩固边防,实则恐受辅臣张居正授意,与边镇重将勾结密谋,暗藏祸心。
又牵出戚继光每年进京述职必定拜谒辅臣私宅事,指责两家书信来往密切,常于深夜门户递进,喘息相通,国朝将相岂可勾连至此,无疑是居心叵测。
更道顾氏深受圣上恩遇,皇帝怠学游乐却不加以规谏,甚至诱帝共以银叶为戏,将西洋邪术歪道传以惑帝,凡遇西洋题目必称誉不已,辜负皇恩,有违名门淑德。
最后还将顾氏过去误用虎狼药险些将一平民致死旧事翻出,谓其德行不修,视有疾者性命如儿戏,有辱杏林之风云云。
申时行脸色逐渐难看,将这一沓折子向桌案掷去,恼道:“师母无辜受小人谗害,时行纵职小力微,也当于廷前为其分辩。”
你申汝默何时变得如此激进了。张四维静静端看他忿容,抵额若有所思,俄而道:“此事关乎朝官家眷声誉,必得待元辅回来之后再定夺,我等不可擅做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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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维切勿与内子面前提起,也毋须透露于他人。”张居正面色铁青,视向张四维诫道。
指尖业已攥紧,唇锋抿出一道削薄细线,张四维即便距他三尺之外站立,亦能清楚感知他此刻怒火。
低首应:“四维绝不泄露半字。只是陛下恐已接此劾奏,不知元辅该如何决断?”
折子既然送来了内阁,那毋庸置疑已经上呈过皇帝阅看,此疏无论对象,亦或事体皆属重大,天子没有理由将其忽视。
张居正下颌紧绷,深吐数息:“我自会赴御前与圣上奏对,一切皆是我牵累内子,不当让她卷入风波之中。”
诸上奏者不过是籍籍无名的朝中小吏,而背后是谁指使,他自然心知肚明。
自请求裁处勋贵旧戚特权起,他便已有所预料。
从古至今剥夺人既得利益者,几乎少有能免遭怨恨吞噬全身而退,张居正博览史籍,又岂能不知。
只是他未尝料得那恼恨竟牵连至她身上,累她涉此颠倒黑白的污蔑之中。他可将人对己的指斥置若罔闻,可一旦事关于她,便失了惯常的镇定。
“臣请替内子tຊ申辩。”
殿内,明黄龙袍的天子坐于上首,凝视阶下谦谨俯拜的师臣。
“其一,臣与戚继光交情坦荡,书信往来皆可公示于人,所谈论悉为边防军事、战略机宜,而内子捐纳私财皆出于一片公心,臣敢以陛下所赐官爵为其担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