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62)
“早该如此了。”顾清稚接道,示意仆役将新端来的李子捧到客人面前,在两人道谢声中缓言,“八股取士自四书五经中命题,只能阐释经书义理,不准发挥自由思想,考上的进士大多只知重复圣贤书,依我看来这样的腐儒扔地方上很难做出政绩。”
申时行微哂:“这已是国朝历来传统,要大改怕是很难。”
顾清稚不由转念一想,别说当时,就是后世也在一考定未来,顿感遗憾:“所以我说要多考策论,少出些死记硬背的春秋经义,看考生对世务政情的熟悉程度再定名次嘛。”
正议论着,仆役来报:“相公回来了。”
申时行才要回答顾清稚发言,一听主人归家,倏而阖唇。
张居正将庭间众人扫去,目光触及申时行的那刻,瞳眸陡然加深。
又视了眼顾清稚,观她眉眼轻松,犹然与人自在闲谈,深释一息:“天色已晚,诸位可要留于我家用哺食?”
谁知他是不是真心想留人吃饭,二客人忙婉言谢绝:“不敢劳烦相公,家人已在府中相候用膳。”
“师……师相,时行有事欲请教师相。”申时行面露为难,谁知张居正甫归家便下了逐客令,连政事也无法见缝插针。
张居正幽深视他:“若无紧急事,明日阁中再报。”
候着客人皆告辞,顾清稚挑了挑眉,摊手道:“张先生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
张居正却未回答她。
缄默了片刻,有顷,他望向顾清稚:“我有物什予你。”
“张先生是说那幅赵孟頫的字么?”顾清稚微笑,“我已经藏起来了。”
“喜欢么?”他注视她牵起的唇畔,目光竟流溢出失神。
顾清稚忍住诧异:“喜欢呀,谢谢张先生的礼物。”
张居正道:“不独这幅字,还有一件。”
他踱向立在梧桐下的顾清稚,于咫尺之外顿了脚步,蓦地,伸臂将她双肩拥入怀中。
“张先生怎么了?”顾清稚讶道。
他退后半步,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
“张先生不用再送我东西了,我不走便是。”她小声嘟哝着,一面将其打开。
须臾,眸中忽生愕然:“路引?”转瞬反应过来:“那我走了?”
她始料未及他竟答应得这么爽快。
“去罢。”他背转身去,负手而立,眼底落寞随风声萧萧而去,“一路小心,到了江南寄信于我。”
顾清稚早已窥出他的怅然,上前一步跨至他身前,在他那张平静的面容上来回逡巡,试图审视出端倪。
“张先生为何忽然同意了?”顾清稚问。
张居正神色自若:“徐公于我恩重如山,我岂能妨碍其亲孙尽孝。你将敬修携上,或可慰二老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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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稚却是舍不得,嘴唇嗫嚅:“但我要是把小修都带走了,谁来陪张先生呢?”
她私心里决不愿见他孑然一身。
张居正收回游移目光,定于她眸底:“徐元春向我告假两月,你呢?”
顾清稚硬着头皮,实话实说:“恐我不止。”
她不想再做言而无信之人,既然他已做出让步,她更无法再行欺骗。
“一切依你。”张居正闭目,出她意料地好说话,“只是千万常寄信来。”
他如此切切提醒,足见书信已是他的底线,顾清稚点头:“我会的,张先生也记着写信到江南,我等着收呢。”
“好。”他当然会时常致书。
她神情有些怯怯,像是害怕他的回答:“那我走了,张先生会难过么?”
可他只想她能快乐。
张居正思着,眺见庭前小桌上搁着一副纸笔。他步近前去,挽毫蘸墨,忍住心底翻涌浪潮,所有难言的苦闷与思绪俱在纸端一笔勾销:
“江上早梅纷可折,江南驿使未相逢。
已知天地共行客,不为别离愁路难。”
第74章
盛夏花阴长, 一众士绅打扮的成年人正围着看一少年蹲在地上,闷着头捣鼓着甚么。
少年先是扛着铁锹,沿着田地边挖了一条小沟, 深约四五寸,又吭哧吭哧引水注进其中,又把肥料置入,待到一番工事下来, 早已热得满头大汗。
有男子静观半日,终于发出提问:“阿启为何不直接往坑中施肥, 何必费这么大功夫?”
少年累得直抹汗, 只管捧起水囊,往喉间骨碌碌猛灌,一时无暇回答他的疑惑。
一旁帮忙干活的女子替他作答,娓娓而道:“肥料多带有强烈的热性,若是直接施肥于农作物的根部,恐怕会因热量过大伤害作物,光启这种遥肥的手段可谓是一举两得,既能滋润土壤,又能保护作物。”
众人闻言,不禁往这着黛青长衫, 齐腰围合一条水绿色半身襦裙的女子望去, 抚掌笑道:“原来七娘还是光启的知音, 你一来,这孩子如今可不寂寞了。”
与此同时, 白砖黑瓦的屋舍下, 老者面前铺陈了一大桌菜肴,却是未曾开始动筷。
一抬眼见日头当空, 忍不住皱眉:“都日中了,丫头怎的还不着家?”
老妪摆手:“咱家丫头一见那城南徐家的大郎,高兴得跟看到自家亲弟弟似的,没事两个人就凑一块儿不知道研究些甚么,这会儿估计又忘回家了。”
徐元颢手里拈一副木箸,夹又不得,退又不得,难能一见的丰盛午膳却只能干看着。
他叹气,抱怨道:“姐姐不回来,咱们就这般饿着肚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