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63)
徐阶斜他:“论吃就数你最起劲。”
徐元颢讪讪,反驳声微弱:“孙儿肚饿了。”
张氏抚慰孙子:“你姐姐难得回趟老家,等等你姐姐又能如何。”
“你们先吃呀,不必等我。”脆亮女声自檐外传来,顾清稚在庭中借水坛濯了把手,取锦帕拭了拭,一面跨入屋内。
徐元颢如蒙大赦,飞快夹箸。
徐阶也懒得管他,吩咐仆役给外孙女端饭来。
“哇,好香。”她吸鼻子,目光往桌上转了圈,“还有荷叶蒸鸡。”
徐元颢刚扯了块鸡腿下来,蓦地被张氏一睨:“这孩子,哪能跟你姐姐抢着吃呢。”
只好乖乖塞回盘中。
心下还是不服,他顿感委屈:“孙儿也想吃嘛。”
张氏不理,将那块鸡腿夹入顾清稚碗里:“瞧你这么瘦,多吃点肉补补。”
“我已经补得够多了。”她又将鸡腿让回给徐元颢,“还是弟弟吃罢。”
徐元颢心安理得地接过:“果然还是姐姐好。”
张氏横他,复又端详顾清稚,道:“今儿酉时有嘉兴吴昌时的私家女班开女戏,灯彩布景最是见长,更兼科白之妙,唱《唐明皇游月宫》最是相得,小稚可愿陪我去瞧瞧?”
徐元颢眼睛睁大,身子凑过来:“姐姐没兴趣,孙儿陪祖母去。”
“谁说我没兴趣?”顾清稚瞥他一眼,笑视张氏,“酉时我有空,到时我和祖母一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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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钦天监不是说今天未时一刻有日偏食,怎么还没来?”徐光启盯着漏壶翻来覆去地查看,又来回扫视着日晷,时辰确已到了,然而一点也不见日食的迹象。
由于长时间注视日光容易伤眼,顾清稚捧了几个盛水的陶盆,透过水中倒影观看。
头顶太阳仍在释放光芒,两人盯得额前冒汗,顾清稚不由拿着纨扇摇起来:“钦天监推算日食的官员这回该被罚俸,这都快过去半个时辰了,不是教人干等么?”
“就是呀。”徐光启蹙眉,“钦天监他们一定是依据郭守敬《授时历》算的,那本书都过去几百年了,哪里能算得准。”
远处几个庄稼汉背着农具经过,遥见数丈外两个人半蹲在几盆水前,身旁还摆满了报时的器物,不禁面面相觑,愕道:“他们莫不是什么痴人?大热天搁那里晒太阳?”
同伴摇头:“这徐家大郎本就是个痴的,四书五经不上心,成天要么干农活,要么摸索他那些西洋玩意儿,这回又来了个有共同爱好的顾家七娘,可算是找着伴儿了。”
发话者啧一声:“你也莫小瞧了人徐大郎,论四书五经一上手就能熟读,这头脑可不是咱俩孩子能比的。”
“再聪明那又如何?”同伴不以为然,偏头嗤笑,“还不是把心思全扑在他那些奇门异术上,听说前段时间还嚷着要学甚么洋文,那洋文学来又有什么用?”
“话也不能这么讲,说不准哪天就能派上用场了呢,世上哪有绝对的事儿。”
那厢被讨论的徐家大郎只为受到钦天监蒙骗而不满,揉了揉刺痛的眼:“早该将历法换换了,出了这么大偏差,礼部的人拿着俸禄不做事的吗?”
顾清稚道:“重新测算天文可不容易,大郎说说你要是进了礼部,你会怎么改?”
徐光启顿时来了劲,侃侃而谈:“我从传教士手里淘到过一本西洋历法的书,上头说地的形状其实是一个球,其中有经度、纬度,因而推算日食和月食若是单单用我中国历法,肯定不如他们西洋的来得准确。所以我们需要掌握度数之学,用《几何原本》里的理和法充当测天的工具,绝不能以私智主观臆断。”
当时的传统数学主张经验性论述,而缺乏严密的逻辑论证,很少讲求演绎和公理化方法,甚至被视作为妖妄之术。
顾清稚顿时为他的先进理念鼓掌,不吝夸赞:“我们徐大郎当之无愧是个天才!你将来一定会是大科学家。”
“不敢不敢。”
徐光启赧然一笑,伸手挠挠头,又转移话题:“所以要用度数之学算好历法,可以用《几何》六卷六题所说,推显比例规尺一器,因度用数开合其尺,以规取度来计算会更加便捷,以前的诸类数算器具都比不上这个比例规尺。”
顾清稚聆听毕他神采飞扬的比划,点头道:“那你想要验证数据是否精确,历法是否疏密,从而以便随时纠偏拨谬的话,我觉着还是依据日食来判断最为明晓,毕竟按日晷来计算无从隐匿,最为实事求是。”
“快瞧,来了!”
四下骤暗,她往少年的肩拍去。
只见一道黑影出现于太阳的西南边缘,以人眼难以窥视的速度偏移着,令原本浑圆的形状逐渐缺了一角。
徐光启目中映出光芒,喃喃着:“这便是天狗食日。”
神秘无垠的宇宙在少年稚嫩的心中播下一颗探索未知的种子,多年后回想起来,仍难以忘却亲眼见证日食的这一刻,忆时犹令他心潮澎湃。
约莫观察了两个时辰,黑影褪去,顾清稚似是想到了甚么,如梦初醒。
她直了直坐麻的腰背,一拍膝盖:“坏了,外祖母喊我去集仙门边上夜市观女戏呢!”
幸好张氏早知外孙女德性,也未多怪罪,倒是守在大门外等候的徐元颢嘟哝了两声:“戏都开场两幕了,还不见你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