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166)
“老夫哪敢。”徐阶连忙否认,抄袖虚咳了声,“你想待到何时就到何时,老夫又不是养不起自家姑娘。”
顾清稚遂眉开眼笑,鼻尖贴他肩膀:“我就知道外公口是心非。”
徐阶佯瞪她一眼:“这丫头还是长不大,成天腻在这里连家也不回,像什么话。”
顾清稚捏拳轻捶他后背,又按了按脖颈:“这里不就是我的家?你们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徐阶嘴中虽嗔,眉间却舒展,笑意自灰黑眸中透来:“你这张口舌,也就哄哄老夫最厉害。”
“是呢,谁让外公也舍不得赶我走呢。”顾清稚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
“这么大的人了,还爱撒娇。”徐阶抽回手臂,瞥着她瞳眸,“在夫婿面前也是如此?”
她满脸的理所应当,腆颜弯唇:“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早习惯她脸皮之厚,徐阶还是忍不住点她脑门:“姑娘家也不知矜持,对外可莫说你是老夫教出来的,也不知你这些年长进了甚么。”
顾清稚嘻笑:“长进了对您的孝心呀。”
“这丫头——”徐阶皱纹不禁宽缓。
“玩笑归玩笑,老夫有正事与你说。”徐阶忽想起一事,肃色视她。
顾清稚便也收起笑容:“外祖父尽管道来。”
徐阶靠着躺椅,缓缓道:“你回去转致太岳,老夫不欲再起复回朝,望他体谅老夫心意。”
顾清稚眯眼:“为何?”
张居正不久前曾写信予徐阶,请他重回京中再掌朝局,此事她亦知。
徐阶喟叹:“太岳的意思老夫明白,他那阁中无人与他是一心,盼老夫为他稳住局势好顺利推行新政。只是老夫着实是有心无力,你瞧老夫如今年迈羸弱不堪,如何能再操心得动国事?”
语气虽是惯常的温和,但话中隐隐流露出坚决,顾清稚明白劝他不动,何况本就不忍他再奔波朝堂,遂摇头作罢:“外公既不愿,夫君当然不会强求您。”
.
岁至中秋,天边圆月悬挂树梢,桂花幽香沿着夜半晚风缠绕攀爬,荡开缕缕思绪。
“相公,有皇使奉命请见。”管家急匆匆踏入禀报。
张居正恰与张四维吕调阳议事,闻有中官到访,忙撩袍往门口迎接。
原是万历派内宦送来月饼数盘、节礼多件,并银豆二十两,此外还心血来潮制了几个灯谜一道送至。
内宦笑道:“圣上吩咐了,张先生才思敏捷,务必请您猜罢了回去复命。”
区区灯谜自是难不倒他,张居正略一思忖,便取墨提笔,一一答出。
写于纸笺下端,叠放收起后内宦旋即告退,并称稍顷宫内定有赏赐再至。
“今日中秋,汝等不必再留于敝府,自去归家与亲人相聚罢。”见吕调阳已困倦不堪,还未至夜,那双眼皮便将闭未闭地强撑着,张居正也非无人情味,唤了家仆送二人返家。
吕调阳拱手辞别:“谢元辅体谅,调阳告退。”
语竟,好奇转过四下一圈,发觉除家仆外空荡无人,不禁微笑瞥向张居正:“元辅家中似是冷清了些许。”
张居正视他一眼:“吕公家眷想必正等候吕公团聚赏月,何不及早归去享天伦之乐?”
吕调阳笑意隐入眼底,声音轻快:“元辅明年中秋即可同享团圆,不必过于惆怅。”
张居正不答,吕调阳瞟见那沉闷面色,顿觉以调侃他为乐实在不甚明智。遂拱了拱手,与张四维一道退去。
“相公,有马车至。”
二人踏出门槛,却听得管家一声通禀,不由双双滞住脚步,向那停在大门口的马车瞥去。
泥浆裹上车轮,一眼便知必是风尘仆仆而来。
张四维不由蹙眉:“吕公一语灵验,倒把她唤来了。“
吕调阳不知他所指的是谁,睁了睁眼:“子维何意?”
张四维似笑非笑,眉梢轻挑,屈下身进轿:“这回元辅家中可不冷清了。”
张居正本以为应是宫中来了灯谜之赏,出门相迎时,意外见那马车与记忆中熟悉图景完全一致。
是她。
他忍住心中陡然升起的灼烫意,疾步奔去,此时马车上一稚童率先跳下,身后跟了女使饶儿。
“爹——”敬修张开小臂朝他扑来。
虽不惯于在人前如此亲昵的举止,张居正还是接受了儿子的拥抱,将身形刚及腰间的他纳入怀中。
“你长高了。”抱毕,张居正将他略略瞧了一眼,旋即望向马车内。
半晌却不见有人掀帘。
他按下心头疑惑,低头问儿子:“你娘亲呢?”
敬修眨巴眨巴眼睛,露出同样疑惑的神情:“啊?”
按着他双肩的掌心蓦地一僵,敬修抬眼望去,发觉父亲瞳眸骤然黯淡。
张敬修道:“娘亲没有来呀。”
“甚么?”
“阿娘让我先回家,她说二老年纪大了,她想陪他们过中秋。“敬修意味深长地盯着父亲,将他的失落尽收眼底,咧嘴笑起来,“阿娘还说爹爹一定能理解她。”
终末一句顿令他哑然。
他自然能理解她想多陪陪二老的心思,正如她临行前的诚实相告:“若我去的时间长了些,张先生也不要催我,外祖父外祖母年迈多病,届时我肯定会舍不得他们。”
“一路也累了,你先休息罢。”张居正敛袖,“若是饿了,我令人给你热膳。”
敬修点头,也不客气:“我是饿了。”
张居正牵唇:“那便去寻谢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