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43)
“凭什么我要让他?”
居谦连声质问,张居正冷眼视他,淡淡道:“话这么多,烧退了?”
居谦不甘心,拉一直保持中立的清稚说话:“七娘你瞧瞧,我哥哥就这般不讲理,眼里还有我这个弟弟么?”
“看来你烧确实是退了。”清稚睨他,“拿手炉焐热的脑袋也该冷了。”
“七娘如何知道?”张居谦大惊。
顾清稚冷笑:“你这是在质疑我的本事?若是连你这点小心思都瞧不出来,那我还行甚么医,在家歇着算了。一点小风寒装得跟命不久矣似的,也难为你能躺在床上两天都不动弹。”
她话音一落,居谦紧张地瞟着兄长反应,以为必得迎来一顿斥责,不料人家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
张居正视向顾清稚,缓道:“此乃王郎中幼子,若有用得着张某之处,姑娘直接吩咐便了。”
顾清稚倾首,见这婴孩不过三岁模样,本是玉白一张小脸红疹密布,一摸额头亦烫得厉害,可怜小手不住地去挠,分明是发痒难忍。
因为太小,嘴里又说不出完整词句,只咿呀地哭闹。
“张先生,你可问过这孩童发痘疹几日了?”
张居正答:“其母言此子已发了五六日,因为世贞之父下狱论罪而耽搁了救治,故此拖到现在。”
“姑娘是没有法子么?”他见清稚眼眸陷入沉思,以为她是为难,不禁出言相问。
清稚回过神,忙道:“张大人放心,有顾某在,定保此子平安无恙。”
“张大人可有纸?”
闻言,张居正立即命人取了纸笔,清稚思索片刻,回忆此前先例,再三确认之后,方挥毫写下一张方子。
“炒人参黄,炒白术,茯苓、当归、芍药、川芎各五分,紫草、木通、防风各三分,糯米二百粒。”
顾清tຊ稚复取墨:“取一盏水,将这些药煎至半盏,徐徐服用,吃几日便可痊愈。”
“还有这痘毒亦需要外疗,轻粉、黄丹各五分,黄连末二钱,研匀后搽患处,这步也不可忘。”她又添上一句,日光映亮她半边面庞,愈发显得柔和专注,教居谦一时都看得呆了。
她细细检查一遍后方递给张居正过目:“先生瞧瞧,总没有错字吧?”
他接过,那挺秀字体映入眼目,令他不由得以赞赏语气道:“顾姑娘柳体写得甚好。”
“……张先生何以如此觉得?”
“此书足见顾姑娘魂骨。向来形易得,神却最难,而顾姑娘两者兼备,可见心志。”
他一语罢了半晌,仍不见清稚回话,他不禁以为自己是得罪了她,忙抬首望她脸,却见她清透双眸视着自己,情绪难辨,竟不曾移开半分。
“……姑娘?”
闻他提醒,她收回目光,听得他轻问:“可是张某言语惹姑娘不悦?”
顾清稚连忙摇首,而后道:“张先生是第一个没有对我说女孩家不要练柳体的人。”
张居正道:“不拘是男是女,只要能写好便是难得。”
“张先生这么说才是难得。”顾清稚语罢,目光又凝视他脸容,“您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其实您的思维不拘流俗,却令我很喜欢。”
这最后两字明显让他震住,一双眼垂向她的眸子,须臾,又听见她解释:“是有交情之友人之间的喜欢,亦可以称之为欣赏与知音,这是您今日刚教给我的说法。”
张居正微怔,回想起今日那句“与姑娘毕竟有交情”,原来被她记在心里。
然而他面上并不变色,安然如常道:“既是如此,是张某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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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幼子将近三日方退了热,又过了七日痘毒清了些,王家终于来了人。
王世贞由他夫人魏氏搀着,拖着条伤重的腿上门,满面憔悴,冠发不梳,已与昔日意气风发的才子面目再不相合。
两人身边还从着位中年男子,沧桑满鬓,瞧着也是遍历人间冷暖。
“小儿多日烦扰太岳,王某在此向你赔礼。”王世贞弯腰拱手,身旁魏氏亦诚挚道谢。
张居正还礼:“张某未能替令尊之事出力,心中已是遗憾,照顾两日侄儿也是理所应当,郎中何必言谢。”
他侧身,往后退了一步,让旁边清稚立于身前:“何况张某也并未烦劳,一切都托了这位徐阁老家的千金顾大夫,每日来我府上为侄儿看诊,若说辛劳,也该是她。”
“多谢顾姑娘。”夫妻二人又是弯腰,顾清稚扶住魏氏,笑道,“尊夫妇不必如此,医者仁心,小儿有难,小女如何能不管,不过是分内之责罢了。”
“这位是……”张居正不认得王世贞身旁男子,以礼相问。
王世贞反应过来,忙道:“这位是归有光归熙甫,世贞同乡,近日方才来京赴明年开春会试。”
“归先生文名,张某久仰。”
“顾某亦久仰。”
女声一出,几人皆不禁诧异看她,顾清稚道:“小女读过归先生的文章,觉得您写得甚好。”
归有光扯唇客套两句,只当她不过是客气,自己虽有文名,一个闺阁少女又能读过甚么。
第24章
顾清稚瞧见其眼底不以为然的神色, 清楚归有光心中揣测,也不欲辩驳。
她目睹着王世贞抚摩幼子额头,后者正裹在襁褓中恬然安眠, 白嫩肌肤吹弹可破,然而愈发勾起他伤怀,似是忆起死于非命的老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