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46)
她一愣:“外祖父知道?”
徐阶“嗐”了声,眼中笑意闪过:“人家张太岳早和我说了,不然你当我昏了头由着你每日跑人家府里去?”
“原来一直只有我被蒙在鼓里。”顾清稚撇嘴,故作生气, “你们两个早就串通好了。”
徐阶摆手:“这可不叫串通, 是人家怕玷了你姑娘家的名声, 特意提前来和我报备,太岳倒是一颗好心有事不瞒着我, 你个亲外孙女还绞尽脑汁地想着要瞒你外祖父。”
顾清稚深感自己道行太浅, 有一种被两只狐狸联起手来欺骗于股掌之感。
见她面上显出如此挫败神色,徐阶软了语气, 将此事带过:“既然你老师找你扑了个空,你快过去寻他罢,莫教人空等。”
她应了,随即问道:“外祖父不是退隐在家么,这是出门要去哪?”
“谁说老夫要退隐了?”徐阶横他,随后大步离去,甩下一句,“为君分忧,替民谋利,本就是老夫分内之事。”
“您可真是道德标杆!”顾清稚背后喊了一声,也不知轿子里的外公那双耳朵听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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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徐阁老也是不容易。”李时珍拈须感叹。
清稚刚坐下斟盏茶喝,奈何水温过烫,一面轻吹着,问道:“老师何出此言?”
“听闻你近日白天皆不在家,才不知你外祖父的辛苦。”
李时珍罕见地夸了权贵,令清稚不禁心生好奇:“究竟是什么事?”
“徐阁老未同你说?”
顾清稚摇首。
“你可知徐阁老这十日里给你挡了多少来求亲的媒婆!”李时珍一谈到此类八卦,像是来了劲,胡须随着唇角的半咧而抖动,“至少来了二十余人,都要来探你外祖父的意思,他竟能一概拒之,说你就要回松江老家去,不欲和京中高官结亲。”
清稚惊呆,半晌才说出话来:“……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李时珍本想着瞧她的反应,不料她的关注点竟是在这,笑着摇头:“阁老也就是替你托个说辞,你还当真了。”
清稚却垂下脑袋:“他可能真是这个意思。”
李时珍便也不提,道:“那些事往后再说,为师一大早就寻你,也只是为了一件。”
“何事?”
“自然是诊病。”
“哪家的?”
“达官显贵家的闺女。”
顾tຊ清稚面露疑色:“那还能找上我?”
“就这么对自个儿没信心?”李时珍调侃,“你怎么说也是我和谈老夫人两个一道教出来的。”
“学生的意思是她家既然有权势,找个太医更符合常理,找上我才是稀罕事。”
“所以那女子兄长求到了我门上。”
“那老师为何不出马?”
李时珍笑:“因为为师觉着你能胜任,便荐了你去。”
清稚仍持怀疑态度,睁着眼问:“那她家还能同意?”
“自然是同意了,不仅如此,为师还打了包票,若你治不好,他们只管来砸我门匾便是,为师也绝不吭声半句。”
顾清稚闻言,震得瞳孔骤缩,面色发白:“那学生是否要提前备好银钱为您换个新的?”
李时珍蹙眉斜她:“你别这会儿谦虚上了,待为师一说她病状,你又恨不得飞她那里去。”
“甚么病状?”
“夜里失眠,白日里时常对着门窗外发怔,一坐便能坐个一整日,饭也不愿食,几月下来瘦成皮包骨,家里人都觉着这女子是丢了魂,找了法师来却也是收效甚微。”
“那这是心病。”她一听便知这病靠外力颇难痊愈,“她既是贵族女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应是有不少苦衷才至于此。”
“就是可惜了,这女子跟你差不了多少年纪,却已是守寡三四年,离了夫婿家跟着她唯一的哥哥在京城里过日子。她有个孺人的诰命,因此朝廷不许她改嫁,终日抑郁恍惚,为师一见她便知这病因全然不在身体上,奈何她兄长不信,硬要为师开个方子抓药煮汤才放心,还允诺若是治好,可予为师百两黄金,为师不愿独享这富贵,还不如荐你去尝试一二,将那一大袋子黄金拿回家去,徐阁老看了,这回可不是愈发舍不得让你出阁了。”
李时珍牵唇说罢,却瞧见清稚眉头紧锁,似是已经代入进那女子身子里,复问他:“是哪家的姑娘?”
“礼部右侍郎李春芳的亲妹,这人你可认得?当年可是状元及第,文名颇显。”
顾清稚一听这名字,眼眸一晃,记忆随之而出:“不认得,但我知道他是我外公的门生。”
还是张先生的同科进士。
“那你外祖父座下学生着实不少。”李时珍笑道,“如此说来,你可不能泄露你真名,否则这行医处处受掣肘,别还没见到那女子,就先被人请去当座上宾供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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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出她所料,李家人一见清稚,打量她是个这般脸嫩的娇小姐,面上无不露出为难。
李春芳虽说与张居正出自同届科举,但比后者大了十岁有余,因此白净的脸容上生了许多道细纹,但瞧着慈眉善目,颇为亲和。
“姑娘既然是李大夫所荐,医术必定高明……”他望了清稚一眼,随即沉吟,“只是姑娘未免过于年轻了些。”
“而且姑娘怎么瞧着有些面熟,与李某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眯起眼,总觉得在某种场合瞥过她这张面庞,侧首陷入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