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47)
顾清稚连声否认:“大人定是认错了,小女一介草民,安能与大人相识?”
“罢了罢了,若是之前有一面之缘亦是好事。李某这便去唤小妹出来,麻烦大夫替小妹看看,若能治愈其病,某愿以百两黄金相送。”
他言语相当恳切,为人脾性也很是温和,只是这酬金再高,顾清稚也是决然不敢收的。
若是被外公得知他外孙女背地里拿走他学生半个家当,这还不得拎她衣领逼她过来上门退钱?
正嘀咕着,李家小姐已被带到。
官宦人家的女子大多自带一股娴静气韵,走起路来莲步轻移,隔一丈远即能闻见清香送入鼻尖。
只是她面色发青,眼下大片黑色痕迹连结,可怜形销骨立,一只手腕伸出来尚不知有无一根树枝粗。
“秋芬见过兄长。”李小姐轻启发白嘴唇,微弱地道了一句。
李春芳忙上前搀起她,一指不远处的顾清稚,关切地注视妹妹面色,道:“这位是给你寻来的大夫,可惜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若你不放心她为你诊治,那为兄予她几两银子遣走她便是了。”
李秋芬苦笑提唇,从喉咙中挤出艰难词句:“劳兄长为秋芬费心,小妹已是病入膏肓的人了,请多少大夫想也是好不了的,兄长何必如此将小妹挂在心上。”
她终日话少,能强撑着言罢已是难得,落入耳中的却又是这般绝望词句,李春芳不禁凄苦道:“为兄就你这么个妹妹,你如今情状皆是为兄识人不明,未能替你择一好夫婿,现下为兄补偿你尚且为时过晚,你万不可说那般言语。”
清稚走上前,向这小姐行了个平辈礼,细语道:“如若娘子不弃,容小女替您瞧瞧,也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
她声音柔缓,李秋芬抬眸视她,见那素白小脸上一双清透杏目,笑意盈盈,不觉心中一松,伸出枯瘦手腕,轻道:“劳烦姑娘了。”
两人坐下,顾清稚自药箱中取出瓷枕,搭上她的左脉,片刻,收起手,向二人各自施礼:“娘子的病,包在小女身上。”
李秋芬淡淡,其兄却讶异:“大夫当真不打妄语?”
顾清稚道:“小女不是那等夸下海口之人。”
李春芳仍是有疑,倾首追问:“大夫可知舍妹是何疾?”
“小女观娘子脉象,分明是沉脉,有力为里实,无力为里虚。邪郁于里,气血阻滞阳气不畅,脉沉有力为里实;脏腑虚弱,阳虚气陷,脉气鼓动无力,则脉沉无力。”
听她这么说一通晦涩话卖弄了一遭,李春芳却无言以对,实在是对医理一窍不通,不知从何反驳。
然而清稚本就是随口背了段课文,正话还是当说:“小女之意是,娘子这是患了忧郁症。”
“忧郁症是甚么?”李春芳吃惊。
“一般为心思沉重,气血不足,病邪沉入肺腑之间,因此不得通畅才致如此。”
这回两人皆是听懂了,李春芳见她说得有理有据,怀疑消退了几分,肃色道:“那姑娘可有法子?”
“自是有。”她接过仆从递来的白麻纸,提笔写下药方,不过都是些补气血调理肝脏的药物,毕竟这病只下中药是痊愈不得的。
李春芳取了方子,立时吩咐人去熬药,此刻门外却有人来报有客至。
“可有名帖?”
“山阳射阳居士吴承恩。”
“原是吴先生。”
李春芳面带歉意,向清稚拱手道:“李某那厢有客,舍妹这儿仰赖大夫了,若是有用到李某之处,请唤仆役来寻我便是。”
第26章
一时屋内寂静了半晌, 然而顾清稚本就是热络性子,知李小姐必不愿与素不相识的外人多攀谈,于是只浅浅打破沉默:“娘子今日戴的金蕊绢花甚是好看, 这芍药式样比别的都要精巧。”
李秋芬抿唇,没有姑娘家对此类夸赞能够漠然以对,终于提了分兴致,回道:“正是兄长所赠。”
顾清稚眼睛一亮:“果然, 小女瞧着李侍郎待妹妹这么好,可惜小女没个贴心的哥哥, 只有几个不解风情的舅舅, 哪里懂女孩子喜欢甚么。”
“姑娘……是独女么?”李秋芬闻言询问。
她点头:“小女的爹娘只生了我一个。”
“那姑娘想必也是被如珠似宝地宠着。”
“是,外公一家待我很好。”
此话一出,李秋芬是个心细的,立时听出言外之意,秀面上显出歉疚,忙道:“姑娘恕罪,我不该……这般说话。”
顾清稚摇首,与她身子靠近了几分:“娘子不必如此,我不会介意。何况我母亲还在,也并不是那般孤独。”
“姑娘……颇为坚强。”
“我即便一个人也能过得自足, 谈何坚强, 毕竟无论是乐还是悲, 日子总是要这么过下去的。”
“我比不得姑娘达观,我这日子……是捱不过了。”李秋芬干涸目光穿过花窗, 定于京郊外十里连绵山脉。
“娘子先休提这般话, 不知您可否愿意赏脸与小女去外头走走?小女看秋日将尽,初冬即来, 外头也自有一番气象。”
李秋芬苦笑:“园子里统共这么点大的去处,我早已走过无数遍,纵是季节更替又有何不同。”
“从前娘子是一个人走,如今有小女在,怎么能说一样呢?”顾清稚笑说,“不过要是娘子实在不愿,小女也不能扛着您的腿上路不是?”
须臾,李tຊ秋芬的嘴角飞快地一牵,虽说旋即消逝,然也算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