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51)
看清后,他不禁一愣,这不就是从他家里带出来的白龟?
“老夫家那个外孙女闻得太岳高升,硬要老夫将这个递来给你。”徐阶笑道,“你也莫嫌礼小,也算是这丫头的一片心意。白龟寓意甚好,期你日后仕途顺遂,尽你心志。”
“得顾姑娘与阁老青眼以待,乃学生之幸。”张居正接过后握于掌心,冰冷温度灼烧经脉,眼底不自觉暗流涌过。
——她竟知他幼年乳名。
第28章
时届冬至, 凛风扑面,大学士阁臣徐阶于府中办了场家tຊ宴,除却亲眷, 一并邀了几位平日相厚的好友门生,自家一众女眷们便于屏风之后聚宴,与男客们也只数丈之隔。
暖炉间热气腾腾,熏得屋中冬意喧嚣,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微醺之际, 便议起当今文学才子。
诸位无不公推文徵明为当世书法第一, 徐阶更是赞道:“衡山先生年逾八十,笔力愈健,老夫观其近年《山居篇》,舒展自如,有疏能走马、密不通风之势,更兼挺劲遒逸,汝等若有机遇,当前往一观。”
众人于是笑道:“阁老与文徵明素有来往,听闻他送了阁老一幅《永锡难老图》并题了诗,那等佳品阁老何不拿来与我等共赏?也省得我等风尘仆仆跑去别家。”
“藏着呢, 翻出来又要好些功夫, 老夫也懒得找了。”
“看来阁老只欲自赏, 并不诚心。”
李春芳素来讨好徐阶,见老师面色不改, 却也不愿回应, 便接过话头:“不只文衡山,那徐渭徐文长亦是以书画闻名, 李某家藏有一幅其泼墨葡萄图,来日不妨至李某府内瞧瞧。”
“那徐渭如今是在东南胡部堂帐下做幕僚么?”高拱问。
徐阶终于再次发话:“正是,徐文长倒是能文能武,听闻胡宗宪依了他的计策,立了不少功劳。”
“来日徐渭进京,若能请他来画两幅葡萄图,倒也是幸事。”有人道。
徐阶颔首,举杯与人共饮,又问向赵贞吉:“听闻杨慎先生近来身体不好?”
赵贞吉与杨慎同乃蜀中人,当年赵贞吉前往拜谒杨慎之父三朝宰辅大学士杨廷和,备受赞许,因此结缘。可惜杨慎虽是名满天下的才子,然而刚而犯上,与父亲一道直谏触怒嘉靖,大礼议之争时为与皇帝相抗,对着一众文士高呼“国朝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从此被贬出京,终生未得归。
赵贞吉见徐阶相问,眉间拢了一抹憾色:“杨先生年迈,怕是难愈。”
徐阶叹道:“当年宰辅李东阳与杨廷和二贤并立,辅佐先帝撑起大明山河,思往事而已不可追,如今老夫忝列内阁,却不能及二位分毫。杨慎先生亦是继承其父之才,老夫年少时即闻杨慎先生文名,可惜杨先生贬谪一世,竟无缘得见。”
隔壁陆家大娘子陆姀听见,扯了扯顾清稚的袖:“七娘博学,他们说的可是那位写了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杨先生?”
“是呀。”顾清稚亦是一脸遗憾,“他不只这阕临江仙填得好,此外还写了许多好文章,在谪居之地亦造福了一方百姓,别说外公了,我也想见见他。”
“但他气性太直,若是能在圣上面前服个软,或许就不会像今日这般不得归京,到老还流落在乡,不然我们也能一睹他的风采。”
“真是可惜。”
陆姀笑道:“七娘莫非也为见不到这般人物而可惜?”
顾清稚摇首,垂眸视着白玉盏中的波纹,细语道:“我并非是因为见不到杨先生,而是为他身负绝学却终身不得志而可惜。不过我想着,这样的大才子很多都极具骨气,他们或许宁愿被贬抑抱屈,也不愿逢迎圣上来获取高官厚禄,此皆为他们的选择。”
陆姀并不赞同,待她言罢,便道:“纵然是块绝世璞玉,若不能为君王所赏,又有何用?”
“你我身在事外,岂能窥测他们本心?何况我亦只是凡夫俗子,从来不敢妄自揣摩。”
女眷姑娘们仍在各自议论,那厢已是谈到了近来在浙江淳安崭露头角的知县海瑞。
“此人虽仅为一七品小官,然这敢作敢为的刚直气势,恐在座诸君皆要自愧不如。”徐阶不吝夸奖,复命仆役为客人斟一圈,“老夫得了浙江发来的急递,言海瑞在淳安做出一番政绩,兴办社学,解民于忧困,引得多少逃亡民户归返。”
高拱闻言,倾首与身侧张居正低语:“太岳可听说过此人?”
张居正应道:“张某有所耳闻,此人一腔正气,是个愿意为百姓做实事的好官。”
“高某倒也佩服他。”高拱颔首,慢饮半盏,吐息道,“你我若在其位,未必能有其如此果断气魄,所谓左右逢源独独保全了自身,对百姓而言并无益处,也唯有这般人物堪为大明一方父母官。”
张居正不答,片刻,高拱自哂:“也是,道不同,你又何必效仿。”
他见张居正起身离座,以为是言语惹他不悦,忙抬首问:“太岳何处去?”
“张某一时贪杯,欲往园子里行走解去酒气,肃卿可愿同去?”他清俊眉目间并无现半分愠色,仍是和颜,高拱放下心来,回他:“太岳可先行一步,高某饮罢这轮酒便来随行。”
有侍者趋近,欲相问张大人何处去,他温声道:“张某随意走走,不必费心了。”
侍者行了个礼:“如此,张大人请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