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78)
他垂眸视脚下,听得耳边顾清稚声音:“严公子不妨请说。”
“若是绍庭不幸死于边地,”他目光转为恳求,“顾娘子可否看顾阿娴?”
“夫君!”陆娴不禁落泪,泛红的眼眶里眸光盈盈,“切不可说此话。”
顾清稚动容:“严公子吉人天相,必不会有差错。倘若真是天命不眷,那清稚必定不会亏待阿娴,断然不会让旁人欺负了她去,这点还望你放心。”
“绍庭谢过顾娘子。”清俊公子折下腰,朝她重重深施一礼。
陆娴早已哭作一团水,令众人不由得愈发感伤,顾清稚强忍胸中悲哀,勉力笑道:“严公子身负出众武艺,再者自幼熟读兵书深知韬略,如今朝廷正需用人,严公子静候时机杀敌报国,搏出个功业洗脱罪名,官复原职,岂非上佳?”
严绍庭颔首:“绍庭正是如此思虑,只是我既是戴罪之身,恐难有机遇建功立业。”
“如今北有鞑靼,东南有倭患,哪处不是严公子报国之机。”
“顾娘子倒提醒了我,东南有不少武官与绍庭乃是旧识,若能赏识一二,或许能有我上阵机遇。”
清稚展颜:“那真是好机会,长官定会欣赏公子才能。”
严绍庭原本肃峻的眉目始得缓和,俯身与顾清稚辞别:“谢顾娘子点拨,时辰已不早,军吏们也该催促了,绍庭与拙荆此即同您告辞。”
陆娴亦忍泪与她作别,二人远去时,顾清稚仍伫立遥望,长叹一声方才离去。
其后万历年间,严绍庭力战倭寇立下大功,诏下洗籍复职,终是了了半世夙愿。
自然,这已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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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虽是应了徐阶,归家时也已很晚。
正欲再往书房中挑灯,却见顾清稚卧在一旁的小榻上,脸上覆着纳凉的扇面,已是睡着了。
察觉到有人至,她本就是浅眠,顿而一下子惊醒,将扇面推开,睁开朦胧睡眼看清来人后,微微一笑:“怎么才回?”
“我打扰你了。”张居正歉道。
“我本也未睡。”
顾清稚撑住榻沿直起腰,见烛火将尽,便自箱箧中取出一枚油蜡,拢起掌心,欲给他添灯。
“我来罢。”张居正走至她身旁道。
“已经好了。”她收手,坐回榻沿。
夜凉如水,顾清稚聆了会儿窗外聒噪虫鸣,又道:“我在你桌上看见了户部数年前的土地计量统册,最近太岳一向晚归,想必正是为此事罢?”
“是。”他从不在她之前有所隐瞒,“大户隐匿田产不报者甚众,当今税赋本就是以田亩数量大小计额,我想若是要改制,当以清丈土地为第一,否则一切皆是空谈。可惜户部多年不筹措相关事宜,我所能找到的唯有一卷五年前的档册,故此誊抄了下来以便随时察考。”
“礼部的官,怎的还越事管到户部去了。”顾清稚视了眼仆役端来的凉茶,吩咐再换杯热的来,又噙笑道,“太岳可真是拿着一人的俸禄,操着两部的心。”
张居正无言,举目看入她的眸中,知她虽是嘴上调笑,实则毫无半分嘲意,又听她问:“外公近来这首辅做得可顺心了?头上压着的少了个人,想来这足疾应当也好了。”
徐阶前月腿上出了毛病,经过金水桥时又不慎被一个石墩子绊住,虽然无甚大碍,但走起路来仍是不太灵便。
顾清稚瞧过一眼,说这是静脉曲张还需久养,老爷子哪里能听懂,不以为意道关键时刻如何还敢怠惰,依旧每日侍奉御前,给皇帝跑起腿来比司礼监内侍们还勤快。
“阁老照旧不见人,我不好揣测他作何想,但依阁老往日脾性,从前是如何做阁臣,今日也是如何做首辅。”
顾清稚扑哧笑出声:“你见过他?”
“方才见过。”
“他跟你讲了些什么?”
“问我救弊补偏,拨乱反正之策。”
顾清稚闻言沉默,片刻,忽然抬首:“太岳虽然回了他,但其实心里并不认同,是也不是?”
张居正未答。
视着她与徐阶相像的圆眼,这教他怎么说?
“太岳不必顾虑的。”顾清稚早看出他心之所思,笑道,“外祖父是外祖父,朝政是朝政,太岳仅仅是凭你自己的衡量去评价当朝首辅,此皆出于你的公心,何必要顾及我?”
张居正沉吟半晌,终于作出回应:“阁老所言,不足以救世。”
“但他现下只能这么做。”顾清稚道,“即便是最为雄心壮志的人坐上那个位置,也只能以持正应变为要务。毕竟纵有鲲鹏展翅之心,于方今之世,也难有大展宏图的天地。”
他需要等一位明君。
等一方适宜他的天地。
张居正心中又浮起此意,盘桓于心底多年不去的念头恰与顾清稚暗合。
两人倏而对视,烛火明灭间,彼此眼中有光芒掠动。
第41章
又是一年长安花, 恰逢俊才登第时。
今日殿试放榜,礼部贡院前早已熙熙攘攘等候了一大片人,多少赴试的士子惴惴不安地聚拢过来, 屏息凝神,一颗心悬于喉头,视线迫切移过,待阅完后又是神态各异。
“我归去了。”
“蔡兄何处去?”
“自然是老家。愚兄才不及贤弟, 已是名落孙山。”
“我亦未中,你我不若相携而行, 途中也好作伴。”
徐时行立于人群之外, 路过二人失望言语传送至耳,他依旧面色不改,挤过喧嚣人群走至榜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