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88)
“徐大郎说话这般讥诮,任谁听了都不会不起火。顾娘子回去和你家阁老讲,让他好好管教自家大郎,高某不会多计较,别人就未必了。”
即便是看在张居正面子上,他也会就这个坡下驴,更别提人家夫人主动来求和了。
接过顾清稚递来的酒盏,高拱随即饮干,拭净胡须上沾留的余渍,重回座中,又跟没事人一般继续夹菜,一面与周围客人闲谈。
顾清稚心知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摇了摇头,自去看视不省人事的张居谦。
刚推开门,却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本该醉卧榻中的张居谦端坐案前,正对着一盏烛火发呆,似是在想什么心事。
“怎么了?”顾清稚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不开心么?”
张居谦闻听她声音,侧首望去,顾清稚发觉他面上果然抑郁不乐。
“究竟怎么了?我以为你醉了。”她复问。
张居谦摇首,眸中火光跳跃,低道:“我只是讨厌和那群官僚应酬交际,懒得装下去罢了。”
顾清稚道:“你兄长何尝不是,他最厌恶夸夸其谈之辈,但他亦能进退从容,活在世上有几个是能顺意而为的。”
张居谦鄙夷:“我最瞧不上的便是那群只知这弹劾那攻讦的言官!大明朝堂的水皆被这群蠹虫搅成如今这般浑浊,我要是秉政,第一件事就是将他们清个干净。”
“所以你秉不了政呀。”顾清稚弯了弯眼。
见张居谦双唇一启还欲发话,顾清稚推他后背:“快去看杂剧罢,马上要开演了。”
第45章
杂剧已启幕, 顾清稚方姗姗来迟。
见她落座,张居正道:“是有事么?”
顾清稚摇头:“没甚么,把弟弟叫了过来。”
他望了一声不吭的居谦一眼, 道:“他不是喝醉了么?”
顾清稚将适才插曲隐去不提,只随口答:“一听说有戏看,这不就醒了。”
“还是孩子心性,秋闱如何能中。”
顾清稚觉得这话不对, 不咸不淡作思考状:“我记得有哪位十二岁就中举来着?”
“正德首辅杨廷和。”
“夫君这不是记得吗?”顾清稚抿唇笑,“我不信杨大人能成熟得这般早, 十二岁就能不再是孩子心性了。”
张居正:“……你有理。”
顾清稚及时闭嘴。
“这出剧目是你点的么?”张居正见这情节似曾相识, 侧首问她。
“是呀。”顾清稚拾起盘中一颗洗得鲜红透亮的李子,咬起来,“点了部夫君最爱的萧何月下追韩信。”
“……”
“太岳看腻了?”
“我恐你会不喜,以后不用顾及我。”
“我也没有专注在看呀。”
张居正视了眼她,敏锐发觉她看似平淡,然而眸底忧思重重的双目,心知是在为徐氏与高拱之争而郁郁不乐。
他说:“我明白你的为难。”
“夫君不必挂心。”
“我不愿见你忧虑。”他拢住顾清稚手心,“……肃卿一向是这般脾性,年轻时即如此,你不是不知。”
“我知晓, 夫君好好看戏罢。”顾清稚反过来宽慰他, 目光视向堂前伶人, 又欲扯远话题,放低声响近乎耳语, “夫君今日是不是收到了许多贺礼?”
“是。皆依你从前说的做便可。”
顾清稚问:“可有书画?”
张居正显然未料到她会提这个问题, 微微一怔,道:“不多, 但王世贞寄来予我一幅赵孟頫的字。”
顾清稚眼睛一亮:“赵孟頫的?”
张居正察觉到她的兴趣所在,看向她:“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顾清稚弯了弯唇:“夫君都未收我送的礼,怎好白拿夫君的。”
一面言道,一面又献宝似地自袖中取出一幅卷轴,抽出那捆住宣纸的红绳,展开来予他细观。
张居正视去,只见其上以泼墨画法绘了一幅石下墨竹图,虽是写意,然劲节之气跃于笔端。
他心口tຊ已是微滞,又见旁边还以柳体题了首诗。
他细细观之,小字挺拔疏朗,但锋尾隐约流露女子清丽:
“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
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
心海顷时翻覆。
“这是一个十三岁少年所做之诗,我觉得这是他写得寓意最好的一首,就作了幅题诗画赠给你,张先生喜欢吗?”顾清稚笑盈盈道。
“诗文是你的字迹。”张居正道,“我颇喜欢。”
言下之意为,这画不是你作的。
顾清稚并未因他夸自己的字而露出喜悦之色,反而鼓起脸颊作可怜状:“夫君不喜欢画吗?”
他沉吟,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猜测:“视此画法……莫非是徐文长手笔?”
“夫君聪明。”
她心道,果然是清楚她不会绘画这类高级的艺术。
“你如何能说动他作画?”
顾清稚眨眨眼睫:“夫君猜猜。”
“我猜不中。”
真无趣。
顾清稚在心底表示遗憾,回握住他的手掌,轻笑道:“那我不告诉你,这是秘密。”
她又捏他的指腹:“难道我不说张先生就不会收藏了么?”
张居正道:“即便是七娘所画,收藏价值亦极高。”
顾清稚若有所悟,指尖抵在自己颊边揉了揉:“听着像是好话,但怎么就不像是在夸我呢?”
「“娘子不必携礼来,徐某无功不受禄,不敢收受娘子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