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倾(32)
此案一出朝野震怒,各类小道消息传得极快,大批落第学子聚集在尚书府门外抗议,甚至有人搬了梯子想硬闯入吴府。
家丁已散了大半,吴夫人抱着幼子躲在屋里垂泣,外面的学子丝毫不知,那日下了早朝后,吴圩并没有回府,也没给家人捎带任何音信,仿佛突然人间蒸发了。
一日之内,弹劾的奏疏如长安城的大雪般纷至沓来,矛头直指韩文忠。
先是指控他与兵部尚书勾结,在勤王一战中指挥不当,陷京城于险境,后又纵容侄子韩琰科举舞弊,诬陷毒杀同门考生。
那些弹劾的奏疏里除了一向受韩文忠打压迫害的,还有不少阉党之流,倒戈把矛头转向他们昔日的首领。
韩文忠把持朝政数十年,算起旧账来几天几夜也说不完,这其中的恩恩怨怨甚至能追溯到先帝那儿去。
目无君主、只手遮天、贪赃枉法、以权谋私、谗侫专权……
皇帝乐见此景,一反常态地全部公开了弹劾韩文忠的奏疏。
满城张贴着吴圩的通缉令,而许久未出现的吴圩正躲在韩府的柴房中。
“反,还是不反?”
吴圩披头散发地呆坐在地,脸上的血污是几日前摸黑逃到韩府时,慌慌张张摔破了额头。
韩文忠的眼窝深深凹陷,没了从前那趾高气昂的神色。
“反?”韩文忠眼珠转动了下,许久才有反应,“拿什么反?”
他早该知道,当初兵部尚书被斩只是个开始,是皇帝对他最后的警告,可惜他以为献祭一个兵部尚书便能保全自己,还自鸣得意。
如今他手中既无兵权,也无靠山,树倒猢狲散,一切都晚了。
柴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到那人敲门,那破木门已被一脚踢开。
十几个禁卫军带剑闯入,把手无寸铁的韩文忠和吴圩抓个正着。
韩文忠眯了眯眼睛,见是楚荆和陆随站在门外,忽得疯疯癫癫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罢了。”
第19章 酒酣耳热
岁旦将至,雀居楼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家家户户前都挂起了灯笼,才显出些过年的气氛来。
舞弊大案中牵涉考官达十几人,礼部尚书吴圩斩立决,韩文忠在狱中服毒自尽,其余涉案官员一律革职流放。
皇帝又下诏重考会试、殿试以安抚学子,并让楚荆主拟定科考新规,才让这科考丑闻稍稍平息。
而韩琰中毒案中,韩琰杀人在先才遭到报复,赵楼的妻子嫣儿已经跳下山崖尸骨无存。楚荆则称让贺应淮潜逃是他的失职,皇帝念他侦办此案有功,免去了责罚。
朝中大小官员获得了短暂的闲暇时日,无论是心中惶惶,还是大仇得报,一切都待年后再说。
大理寺官舍内点着灯,楚荆枕着一摞文书,趴在桌上小栖了一会儿。
暖炉燃得正旺,楚荆正要熟睡,突然感觉脖子凉嗖嗖的打了个寒战,起身一看,原来是窗户被风吹开了,夹着雪的北风直往屋里灌。
官舍内布置同以往并无不同,只有那窗扇上贴了片大红剪纸窗花。今夜是除夕,差役都回了家,张笠泽带着于子和到街上看烟火去了,大理寺里冷冷清清,大抵只有牢里的犯人勉强算是与他作伴。
有多久没有好好过节了?
亲人离世已经十多年,再近些的回忆还是十年前在西北军营,跟陆随一起度过的年,此后的日子独自一人在长安,这节日也变得同寻常日子一般了。
屋外朔风凛冽,看了会儿与平常并无二致的雪景,楚荆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性子,只是每逢佳节也会忍不住想,若他的家人还在世,自己也不至于……
罢了,多想无益。
感觉有些冷了,楚荆把窗关好,熟练地往左撤了一步,然后转身低头绕过站在他身后的陆随,成套动作一气呵成。
站在他身后等着人投怀送抱撞过来的陆随:“……”
“大理寺卿果然机敏过人,这都能猜到。”陆随笑道。
楚荆面无表情,“陆大将军每回都翻窗进来,下回若是将寒舍房顶的瓦掀了跳下来,我便猜不到了。”
陆随闻言还真打量着有些老旧的屋顶,似在认真地考虑可行性。
“我说笑的,你别掀,这房子漏雨。”
楚荆把书案上的卷宗收好,那多出来的食盒显然是陆随带来的,他打开一看,是些瓜果点心。
“啧,楚寺卿可真是日理万机,除夕夜也不肯消停。”
“都是前阵子科场舞弊案需要结案的卷宗,我想着一并处理了。”
陆随点他:“你这回可是凭这科考舞弊案铲除了韩文忠,出尽了风头,没了阉党压制,剩下那群老狐狸可是彻底盯上你了。”
楚荆浑然不在意,说:“既然说是除夕夜,你是特地过来与我聊公事的?”
“好好好,不聊这些。”
陆随顺手就给他递了块龙须酥,楚荆正要接过,陆随又道:“你手上都是墨。”
方才他写着写着,实在熬不住睡了过去,一手按在了墨砚上,弄得半个手掌都是黑印。
陆随满脸期待,“尝尝。”
楚荆只得就着他的手咬了口,说:“还不错。”
陆随把剩下半块自己吃了,道:“那当然,这可是本将军亲自——”
“亲自什么?”
“亲自吩咐下人做的。”
楚荆轻笑,他哪还能尝不出陆随的手艺。
边塞荒凉,那时他们不过都只是半大少年,陆随曾经花光了好不容易攒下的军饷买了糖,学着做龙须酥给他吃。不知怎的还被他师父发现了,提着长枪追着骂他不务正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