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倾(69)
“为何?”
“坊间都说你我成了死敌,你知道唱戏的都如何传谣的么?”
“如何?”
陆随清了清嗓,掐尖了声音道:“且说~将军一箭险穿寺卿心房,寺卿致死誓要将军坠崖旁~”
楚荆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从结局上看,这戏说的也不算错。”
晌午时分,这天逐渐热了起来,楚荆抬起胳膊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拿起他的新锄头犁地。
袖子被他扎了起来,露出半截细瘦的手臂,阳光下还能看到已经愈合的细微疤痕,也是坠崖那次留下的。
楚荆自幼读书,农活是没怎么干过的,这犁地的手法也不怎么熟练,虽说在西北营那三年也时长种些草药,但每次都有人殷勤帮忙,尤其是有陆随在,他只需闲时浇点水照看下,还没真正自己种过。
陆随本就没什么要紧事,坐在石阶上瞧了半晌,只觉得那还真是双读书人的手,细长白皙的手腕仿佛一扭就断。
“楚大人,照着你这个犁地的法子,泥土都被日头蒸干了,种子还没生根就要被渴死了。”
“陆大人对种地还颇有研究。”
见陆随撸起袖子就要帮忙,楚荆慢条斯理地指使道:“我自己来,你若是闲着帮我打点水来吧。”
陆随乐得被指使,等他提了两大桶水回来,楚荆已经把种子种下了,拿起个水瓢浇完水,终于忙完了。才用剩下的洗干净手上的泥,好好擦干净脸。
也许是天热出汗,又干了农活,楚荆一向偏苍白的脸红润不少,少了几分书生气,透出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脸上的活泼来。
明明他才是客,陆随反倒自觉地干起了伺候人的活来,给楚荆倒了杯冷茶。
楚荆确实是渴了,咕咚咕咚一下喝了半盏。
“你打算一直住在这儿?”陆随问起。
楚荆反问道:“有何不可?”
陆随只是追问:“堂堂大理寺卿整日闲赋在家,你真的甘心?”
楚荆道:“你今日来,到底要说什么?”
“北狄近日来不大安分,我猜测李锡不日将遣我回西北营,你可愿随我一同回去?”
第42章 贬黜离京
木门响了三声,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大人,是我。”
“进来吧。”
才住了没多久的茅屋被楚荆打扫得一干二净,明日就要启程,包袱早就收拾好了,他的行囊不多,其中书卷占了大半。
可惜院子里刚长出嫩芽的几颗菜,今日过后便无人打理了。
于子和性格本就与他相像,这些日子他不在,大理寺卿职位无人顶替,少卿于子和只能没日没夜地处理大小案件,脸都瘦了一圈。
楚荆掏出一个小瓷瓶:“这药有安神之用,不过还需注意休息,别总是挑灯处理案子。”
楚荆又翻出一本案卷汇编递给于子和,道:“这本案卷是我亲自编撰的,记录了我经手过的各类判例,你闲暇时翻一翻,应当聊胜于无。”
于子和板着脸,把手缩到身后。
楚荆一眼看出于子和在想什么,便把案卷随手放在桌上,道:“若不需要,扔了便罢。”
“别扔,等寺卿回来了,还能继续写。”
见楚荆只是摇头不作回应,于子和忍不住开口:“大人,我想跟您一同去。”
“你现在有公务在身,怎么与我一同去?”
“我明日……今日……我现在就去向皇上辞官。”
楚荆似在认真考虑可行性,问道:“那大理寺怎么办?”
“朝中能臣众多,自然另有人顶上。”
窗外人影晃动,楚荆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几乎哑然失笑,说:“你当大理寺是什么地方,这官职是你想当就当、想辞就辞的?”
“我……你走了,我留在这还有什么意义?”
楚荆没有回答他,而是把床底下的陈旧书信搬出来,翻出了几十张字帖。
纸上的每一行都由楚荆起头,他的小楷笔势沉稳,字体端正,就像他的为人处世一样,工工整整,一丝不苟。后面的字体模仿得惟妙惟肖,只是稍显稚气,收尾处总有些毛躁,沉不住气。
这些都是于子和小时候临摹的字帖,白纸已经泛黄,他没想到楚荆居然还保留着。
当年楚荆初到长安,在路边捡到了染了疫病的于子和。那时他不过十一二岁,楚荆不忍看他活活病死,便施以援手,没想到还真把人治好了。
后来楚荆过了许久才知他是上一任大理寺卿的遗孤,因他父亲获罪了而家道中落,身边已无亲人。
于子和痊愈以后不愿离开,在楚荆身边总说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他。小孩子执拗,楚荆又心肠软,只好让于子和待在自己身边。
楚荆从未把于子和当下人使唤,反倒一直都是楚荆像兄长一样教他念书写字。
生活起居除外,在动手能力上毫无天赋的楚荆反倒成了被照顾的那个。
一晃近十年,于子和逐渐长大成人,为人机敏,又受楚荆耳濡目染,成为了他的得力助手。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父亲因得罪了奸吏而蒙冤,当时你发誓要当个勤政爱民的清官良吏。”
“在其位,谋其政,尽其责。这是我以前教过你的,还记得吗?”
于子和道:“可是——”
楚荆打断他,难得拿出了长辈的架子对他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算教导你多年,从来不是为了要你报答。你的这身官服不是为我而穿的,当初我不避亲举荐你当上少卿,是因为你有这个能力。而且我走了又不是不回来,就算我不回来,大理寺的诸多事务也会有外面正在偷听的那群人帮忙,切勿意气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