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动物园(54)
雨滴答落着,小下来了,却好像更冰冷了。
“小钟你客气什么呀,这些日还正想约你吃个饭呢。”周正义虚伪地说。
“别,哪能劳驾你。”钟羽从兜里掏出相片,指着照片上的女子,说,“这个人要见你。”
他感觉到周正义于瞬间打了个哆嗦,而后瞪着不可思议的眼上上下下打量他。
钟羽别过头,冷然道,“请你别这么看我,我跟你没关系。”
“你是她什么人?”
“儿子。”
他真的哆嗦了,幅度很大,像痉挛。他也有良心、也能打出这么剧烈的摆子?钟羽很怀疑。
“她在哪?”
“跟我走吧。”钟羽回身。
周岁安在后面说,“爸,你去哪。”
周正义道:“有点公事。你妈回来,就说去局里了。”
“爸,我待会不在家,我跟静静要去看外语系的小剧场。好不容易说服她去的。”
“去吧去吧。”
听到“静静”两字,钟羽的心脏又跳了跳,曾经马路游逛的日子又浮现眼前。男孩骑车带着女孩,故意歪来扭去,让女孩子尖叫连连,并紧紧抱住他。男孩拉女孩的手,进入和记,午夜的窗玻璃映出一对人,他脉脉看她,她不胜娇羞。在蔷薇花丛前,男孩吻着女孩的眼睛,公然宣布:我要娶你。你做我老婆,高不高兴?
男孩有这样的资本与自信,可钟羽他没有。那时候他还挺心平气和,宽慰自己,那男孩与她是同一世界的,他与她则不是,所以他祝福一切美好。但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上帝给他开了个玩笑,他与他来自同一个父亲,都有相似的血液,可是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下。一个属于光明,一个属于黑暗?为什么他不能如他那样自信地拥有那个女孩?
社会是不公平的。他的心又冷了冷。
周正义开车,他坐在后座。一路,周正义试图问他母亲的状况,他没有作答。心里的愤慨一浪一浪翻江倒海。
雨停了,空中起了雾。朦胧中,他似乎看到那男孩与那女孩牵手穿过校园。
“别不开心了。阳光总在风雨后。”他在安慰她。他可以安慰她。而他不能。、
“想想看吧,4年后,我们就结婚了,5年后,就有孩子了。”他会不会无耻地这么说。她会因此走出悲伤。
她的眼泪与悲伤全都与他无关,她从来就没与他有过关系。这真不公平。
“你们这几年好吗?”周正义忍不住问。
“看了不就知道了吗?”他不耐烦。
“你妈妈跟你提过我吗?”
“放心,没。我跟你没什么关系,请你记住。”
他说得冷漠,发现周正义的脸惨白。
如果你有良心,这么多年,完全可以体恤他们母子一下的,现在说什么仁义,全是马后炮,统统是虚伪。
钟羽发现周正义在跨进室内时有一分钟的延迟。是在调整心情,还是在策划什么说辞?今天,他心情真的很不好,濒临崩溃。
钟羽开了门,站在一边。他知道他母亲也在床上等着这一刻。心情肯定很复杂,20多年了。他们曾经是什么,现在又是什么?
周正义咳嗽了下,进去了。
妈妈含笑迎着他。
钟羽注意到他妈妈和那个家伙都流泪了。
眼泪是很珍贵的。妈妈为什么流?那个家伙又为什么流?
“小卉,你怎么这样了?啊?你生什么病啊?”他扑到妈妈床前,跪下,握住妈妈干枯的手。
妈妈眼里的泪流得更畅快了。钟羽别过头,女人太容易心软了,就为他一泡无关痛痒的猫尿,妈妈就原谅了他的决绝与不负责任?
两人涕泣了很久,妈妈说:正义,你这样子,应该很好。
“我,我对不住——”
“没什么,这样也好,没有我们,哪有你的现在,而且,我要告诉你,这么多年,我也很好。”
“是吗?”周正义居然这样说,有酸意?
“对。”妈妈让钟羽觉得争气。妈妈接着说,“我后来也结婚了,他对我好,我以前一直以为对你念念不忘,可是到现在,我发现我更爱他。”
“是吗?”周正义讪讪,自尊有点受伤吧。
“我今天找你,不是要你和小羽父子相认,小羽有爸爸,而且永远只有一个。我只是拜托你一件事,如果你还觉得对我有愧的话,就帮我一回。”
“你说。”周正义的眼泪没有了。成年人真可怕,一到讲条件,就会迅速回复理智。
“小羽他姐,原在A大读书,快毕业了吧,却出了点事,没拿到毕业证,只能肄业,你帮忙说说情。”妈妈喘着气,费劲力气说。
她身体虚,说多话,就会痛,此刻额上已经全是冷汗。
钟羽连忙过去扶住母亲,“妈,你别说了,歇着,我说。”
他面向周正义,冷静简洁地说着姐姐的情况。
周正义张了张嘴,没有想到事情这么凑巧。
“行,我想想办法。”他痛快说。
妈妈点点头,笑一笑,笑得很少女,钟羽相信妈妈是为了回馈他的答应。
他们是怎样的开始?那时候必也是如花美眷、良辰美景。
可是现在,还不是这样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如果没有他的变心,妈妈不会得这个病,妈妈不会这么痛苦。
这个粘腻的夜,钟羽不晓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平衡的气?
也许还是太年轻了,无从消化这一个又一个突然。
妈妈闭眼歇息了。周正义默默地坐了会。然后瞅向钟羽:“我能跟你谈一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