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鲤迢迢一纸书(出书版)(11)
他冷然睇着她,显然不服。
再不服,便是噼啪的竹条抽着手心。
刘盈没什么同情心,没什么是非心,道理讲不通,体罚为上。
她罚人,从来笑着,一副全然无害的模样,可手腕的劲道却不见分毫放松。
她性子那么差,一开始,他真是一点也不欢喜她。
……
后来,再后来他痼疾发作,咳得满地鲜血,刘盈掏出药丸,他不接,她也不急,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拍小狗似地拍他的脑门,口中笑道:“胡荼,你果真糊涂了。你以为你不吃药,我就急了么?命是自个儿的,没人能替你生、替你死。与我置气,便不吃我喂的药,我还不知你如此幼稚。”
自己都不顾惜自己,非亲非故,没人会怜惜你。
他知道她冷情至极,不干自己的事儿,绝不会多管,可第一次遇着这样的她,还是忍不住怔了怔,下意识乖乖吞了药。
她笑,“这不就成了。命只有一条,哪怕活得再是苟延残喘,毕竟活着。活着,总比死了好……”说这话时,他听见她声音忽然低了低。
他原以为这世上再没人明白黄泉咫尺,是怎样的滋味,可听了她的话,忍不住一怔。她知道他的感受,她什么都知道。
……
夜色渐浓,回忆渐淡,放目处尽是深浓墨色。
胡荼散发赤足,浑然不觉寒意侵人。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有意无意点在红木窗格,陡地风声一紧,他右手虚空一挽,不知抓住了什么,握紧成拳。一个佝偻的黑影神出鬼没地出现在窗前,桀桀笑道:“二少大半夜的,怎地不睡?”
胡荼不答,眸光浅浅量过他与自己的距离,七丈。
花苑中草木森森,他松手,青莲子哗啦啦地落地。
弹丸量武,是他从小就习惯了的一种暗袭。
在很小的时候,他还会被这些神出鬼没的暗器打在身上,痛得直抽凉气。渐渐的,随着他的武艺精进,老仆的暗器也很难击中他。
现在,他随手就可以接住这些力道狠辣的弹丸。
他早已不是当初羽翼未丰的胡荼,可惜刘盈却从不曾在原地等他追上。
墨色的影子从暗里抽出,弯腰拣起青莲子,苍老沙哑的嗓音有些扭曲,缓声道:“和您知会一声,青儿已经回城了,他想见见您。”
胡荼声音轻快而果决,“不见。”
“二少又在为姑娘的事烦心?”
许久,等不到胡荼的回答。
老者叹息:“她既无心,您又何苦?”
这入封的一路,从影卫到影杀,一个个手染了同袍的淋漓鲜血。
十年前,他们都是党林挑选出最具天赋的孩子,没有亲人与朋友。经历过血腥残酷的淘汰,活下来的沉默悍杀,都是只知服从命令的血徒。
这些血徒,其中一队,成为了影杀,效忠东夏皇族。
另一队,变成了胡荼握在掌心的一支铁血之军,连皇族都不知道这支影卫的存在。
为了保护刘盈,胡荼不惜调出这支影卫,来护住刘盈的周全。
维护律例的确有厉杀决绝、蟑螂一般无孔不入的影杀,可胡荼的影卫却丝毫不逊,张开了的保护网,似编织成实质,挟着雪亮的刀锋之意,无情撕碎一切挡路者。
老仆轻道:“女子有倾城姿色,可以祸国。刘盈相貌平平,为何也妖孽至此!”
分明是轻言慢语,却如惊动九天之雷,煞气凛冽。
胡荼听出他语气中对刘盈存在的杀气,他霍然抬头,目光中逼射出慑人寒光,厉声呵斥:“放肆!”
老仆低垂下头,一颗脑袋,就像是砍下挂在肩上一般可笑。然而,从那里散发出浓郁的死气,却诡秘得令人心惊。
那么强大厉杀的高手,在胡荼面前就像干错事的孩子。
胡荼赤足在地,比一般人更加乌黑的眼眸宛如黑夜,瘦骨伶仃,漂亮得令人疼惜。他淡淡一眼掠去,窗外的那人,冷不丁一个寒颤。
帝,毕竟是帝。
哪怕只有一半的帝皇血统,骨子里的迫人威势,已让人由衷臣服。
胡荼看着他,若有所思,“昆奴,休动夫子的主意,你要做的事,可多着呢。”
“二少的意思是……”
“慎阳王——云霆很快就要到天封了。”
老仆愣了愣,旋即眼神一亮,低哑着嗓,轻道:“您的意思是……”
在老仆震惊的神色中,胡荼引手做了个杀的动作。后者了然,登时神色一敛,躬身一揖,几个兔起鹘落,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第五章
慎阳出大事了!
慎阳出了不得的大事了!
这天早晨,刘盈还没睡醒,就听见耳边模糊地传来一些微小的议论声。迷迷糊糊,浑身暖暖地,似乎被一片巨大且柔软的羽毛覆住。
从指尖到心尖,无一处不熨帖、不温暖。
脚步声渐渐远去。
其实,她听得出那是胡荼的脚步声。
胡荼似乎在窗外顿下,另外一个声音虽然细微,却带着天生的聒噪感。
不用想,她立刻反应到那是鱼微。
鱼微:“二少,不和姑娘打一声招呼吗?”
胡荼:“嗯。”
鱼微:“奴才……留下来照顾姑娘吗?”
胡荼:“不必。”
鱼微:“那……二少您就这么走了,以后也不要姑娘了吗?姑娘那天真的撕了您的衣服……把您,把您给那个了?您生姑娘的气了……”
“……”
一阵骇人的沉默。
听得出,鱼微的声音打心底里在着急。刘盈现在就算睡着、迷糊着,脸色也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