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鲤迢迢一纸书(出书版)(14)
行酒令、猜花谜。
公卿们的游戏,不过是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历来公卿的性子最是残暴,真被谁看见小小个下婢瞎转悠,指不定惹出什么麻烦。
这么一想,她特意加快了步子。
裙角摩在草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不等走远,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绷紧的冷嗓,透过花影层叠,厉声斥问:“你是谁家的丫鬟?”声音离得很远,应该是从草丛深处传来的。
许是哪个烦厌热闹的主子,特地寻了一方静处休息。
就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奴才,唐突了主子,才惹来这么一顿喝问。
刘盈不想惹麻烦,连忙加快两步,想要离了这是非。
可没等她走开,劲风一掠,一个鬼魅似的高大人影,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刘盈一抬眸,恰撞上一双凶狠的厉眸,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这双眼睛,眼影略青,瞳仁晶亮宛如暗夜中的火焰,透出焚烬一切的危色。
刘盈心下受惊,险些尖叫出声。
下一瞬,她发现自己的脖子被人狠狠掐紧,粗暴地拧着颈子,悬空而起,空气陡然稀薄起来,颈骨似乎都发出“嚓嚓”的脆响。
有那么一瞬,她察觉到死亡的恐惧。
对方的声音凶残恨厉,透着血腥的残酷,厉声道:“谁许你私下乱逛?”
……是宁王。
她急切地想找出证明自己身份的人,却发现所有人都散了。没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也……没办法……呼吸,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再这么下去,真的会死……
就在刘盈神思恍惚,几近晕厥过去,一个娇稚好听的女声忽然响起,脆声道:“十九皇叔,您在这儿做什么?承认自己输了吗!”
声音清亮,如春风过雪,让人不觉中放松心神。
对刘盈而言,这个声音就像在极黑暗的地方,忽然透出的一道光。
虽然微弱,却也能彻亮天地。
因为这个声音,掐住自己脖颈的力量生生撤了一半。
宁王绷紧了线条优雅的下颚,沉声,“本王何时输过!”
“没有输吗?那我就不明白了,您干嘛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不该你明白的事儿。”
“哼,您就知道忽悠我,依我瞧,肯定是这丫鬟猜错了花谜,行错了酒令,在芙蓉宴上,让您丢了面子,您才会这么生气?”
“胡说八道!”
随着宁王的低斥,刘盈被狠狠挥开。
大力驱使,让她一个踉跄,禁不住狼狈地伏倒在地。
粗粝的砂石刺破她细致的手掌,泛上一阵阵尖锐、细微的疼痛。
她抿紧唇,慌忙压住几欲出口的痛呼。被抽空、稀薄了的空气,一点点吸入肺叶,一寸寸冰凉下来的肌肤,渐渐浮上暖流,只是颈骨,火辣辣的痛着。就连呼吸,都会擦伤肺叶,带来撕裂似的疼痛。
“那你说说,你在这一人和丫鬟生什么闷气。”这小公主倒是不依不饶,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刘盈有些佩服她的胆量,果然是无知就是福。
宁王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丁点儿冲撞,都能惹得他*然大怒。
从这么短暂的相处中,刘盈发现宁王不喜欢听见任何人的声音,他生气就像一个堆叠的积压,因为忍耐、压抑到极点……所以再次听到吵闹的声音,哪怕仅仅只是裙角蹭地,窸窸窣窣的细响,也会引来他强烈的反感。
自己应该就是这么撞上火山的。
刘盈无奈,果然是倒霉时候,连喝凉水都塞牙!
小公主缠了宁王一阵,发现对方压根似个冰坨儿,根本不愿搭理自己,于是又道:“十九皇叔,这丫鬟挺顺我的眼,你把她送我,好不好?”
宁王淡淡掠了那草地上狼狈女子一眼,不答。
小公主耍赖道:“反正您都要杀了她,送给我,那叫物尽其用,不过是一个婢子。要不,咱们来猜花谜,谁赢了,听谁的……”
小孩家的玩意,刘盈以为宁王根本不愿搭理,可宁王居然陪小公主玩了起来。
刘盈微惊,心中暗暗思量,十九王爷何时来了容人的雅量?
谁不知道十九王爷性子粗暴,连幼皇的面子都敢拂。难道……想到一种可能,刘盈不动声色去看小公主,但见她气质容貌虽然出众,放在皇族中,也不过平平之姿。只有一种可能,小公主是摄政王过继给太后的养女——湘宁公主。
盛宠,无权。
这是胡荼当初随口道出的四字总结。
这四字的评价,违和感极浓。自古得宠的,必然是有权。可这位小公主却只有宠,没有权。在另一个角度,也说明了她得的这个宠,虚比实多。
是个可怜人,也是个可悲人。
她的这个宠,是因摄政王而盛的。
她无权,也是因摄政王而起。
刘盈灵光一闪,忽然想到,湘宁公主得的这个宠,即便是虚的,但毕竟也是宠。自己如果能借力而起,应该不难离开这里。
碧绿宛如翡翠的叶实中,那些粉白、桃红的花朵,轻盈地跃然枝头。
此时,谜面只剩六个。
湘宁公主猜中的三个,都是最简单的。
剩下的六个谜面,除非湘宁公主能猜出四个,否则宁王稳赢。
一阵风吹来,木莲仿佛在胭脂里汲饱了水润的颜色,妖娆而舞。
宁王扬手扯下花枝上挂着的竹签,墨丝似的长发顺着脸颊散落几撮,睫毛浓密,衬得他面容竟带了几分惊人的薄媚,粉颊玉容。湘宁公主笑着接过竹签,眼前一亮,“头上草帽戴,帽下有人在。短刀握在手,但却人人爱。这个好猜,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