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街(418)
方老板夸完南红,见赵彦鸿抱着微不足道的六万块港币一脸警惕地往外走,觉得实在好笑,随口问了句他要干什么去,听他说准备去找人换钱再汇款到上海,招招手让自己的保镖刚仔替赵彦鸿去换钱。赵彦鸿多坐了半个钟头,接过钱袋子一数,吓了一跳,赶紧跟方老板说不对,时下一块钱港币能换四毛钱人民币,手里六万港币却换回了四万八千块人民币回来,足足多了一倍。方老板伸出手指点点他摇头笑说老赵就是老实。方家有自家经营的外汇黑市,一块钱港币坐着船回来,就能变成八毛钱人民币,有的是人要。每年光这么来去倒腾,多养十家工厂都是毛毛雨。
赵彦鸿被刚哥推出去,心惊肉跳地到邮局给南红打国际长途,又怕被人听到举报,语焉不详地用上海话嘀咕了半天。南红早就心里有数,只让他别声张,只管给顾东文汇两万四的货款,另外一半去存张定期,万一出了事,该退的还得退。方家的浑水他们已经淌了,想要清清白白走也要看方老板点不点头,至少赵彦鸿是怎么也走不脱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风衣的面料是南红托以前棉纺厂的领导内部搞定的,按库存积压品极便宜地出厂,但是得整批拿,算下来足足能做五千件,有了香港这两千件的定金打底,南红心一横,索性下了五千件的订单。七月底下的单,签合同的时候考虑到这款风衣配片复杂,便约定了九月五号交货,时间十分宽裕。
光八月上旬,肖为民就跑了三次杭州,毕竟这是南红时装最大的一单,送面料验面料盯版,按加工流程分批结账,全是要紧的事,他每次回来也都说很顺利。上星期顾东文接到老汪厂长的三四通电话,一定要请他去杭州玩,热情得很。东文疑心是不是这批货出了问题,两头一问,肖为民和王厂长都笑呵呵说一切正常。最后景生自动请缨跑一趟,想着眼见为实,也看看这单到底顺利与否。
景生进了厂,才知道这批面料洗涤后发生了比较严重的色差问题,而这个款式配片要求比较高,硬上机,每件都会出现好几处色差。肖为民其实八月头就知道了这个岔子,偏偏小汪主任是事故负责人,他和亲大伯老汪厂长一合计,私下塞给肖为民两百块钱,请他帮帮忙先别说,工厂赶紧重新采购面料,赶一赶绝对来得及,最多是这笔活不挣钱。肖为民拿人的手短,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应了下来。不想南红这个面料市面上还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拖了又拖,越拖越急越抱着“明天肯定能找到”的期望,眼看合同约定的交货期怎么也交不出货了,老汪厂长这才想着先把顾东文“请”过来,面当面喝着酒总能好商量,却想不到来的是景生。
“其实月初我们厂里的人就在到处找这个棉涤维弹卡其布,唉,没想到实在弄不到一样的,七八个人到处找,连广东都去了,真的。”老汪厂长因为侄子一念之差搞成这样,面对景生是真羞愧真焦急:“前天我总算找到一家厂愿意帮忙定做一批,但是小顾啊——你大概不懂,我跟你解释一下啊,这个面料呢,经线用的是棉纱,纬线要用涤纶包沙,织造好了还要烧毛预缩定型染色,最快最快也要二十天出来,等我拿到再怎么赶工,裁剪两天,缝制六天,后整理两天,至少要到十月头上才能发货,比原来要晚二十多天——”
“所以想跟你爸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面料钱肯定是我们厂里出,这个合同上的违约金能不能——”老汪厂长五十多岁了,对着十七岁的小年轻低声下气,老脸通通红。
景生的确不懂面料和工艺的事,该怎么处理他也没数,但他立刻觉得不对劲的却是另一件事,张口就问:“现在厂里一共结了多少货款了?”
老汪厂长连连摆手:“面料一出事就停了,我们只收了第一批百分之二十的款,一万二。”
景生心里又有了个不好的预感,钱的事他倒是常听上几耳朵,从下单开始肖为民陆续领了四万八,只要验品检验货结束就付最后一笔尾款。工厂如果只收到一万二,那么肖为民手里就捏着三万六。景生一贯认为人性本恶,经不起考验,看完财务送来的收据底单马上给万春街打电话。
——
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斯江吓了一跳,东看西看才发现沙发边上多了一门电话。
“你家电话装好啦?”王璐搁下玻璃杯笑吟吟跟了过来:“太好了,今天回去我要表扬我爸。你家电话号码是多少?”
斯江疑惑地拎起听筒,把电话机上拨号圆盘上方贴着的六位数指给王璐看。
“喂?”
景生不意是斯江接的电话:“——你回家了?谁去接你的?”
“为民爷叔。”
“我爸在家吗?”
“不在。”
景生想了想,却听斯江略带嘲讽地说:“不过你的好朋友王璐班长在,你等一下。”
好朋友这三个字当然是重音,还略停顿了一下。
“顾景生,”王璐接过话筒,笑着对斯江点点头表示谢谢,手指绕着崭新的电话线身体不经意地侧了侧,“我跟你说有条子好办事吧?电话这不就放号装上了吗?嗳,那你今天不去踢球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