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街(794)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当然有排他性,我本来就是普普通通的俗人,不是圣人,肯定会小气会嫉妒的。”斯江有点沮丧地承认。
“我也很生自己的气。”景生翻身躺下,双手叠在脑后仰面对着天花板吁出一口气。
斯江默然不语。
“任何人,包括我,进到那里就都很丑陋很恶心。原因、目的、有没有做什么,其实都不重要,”景生有点颓丧,“是不是做生意一定要走这条路?总有人不走这条路的吧?至少爷叔没走过这种路,他也一样做成事情了,做成的还是大事。所以,归根到底其实还是我自己的问题,没人拿刀逼我进去。主动去和被动去,其实没有差别。”
斯江收了泪,天花板上的光晕并不均匀,一圈一圈地好多个同心圆,像涟漪扩散在白纸上,有虚虚的一道道阴影。她刚才最失望的也是这个吧,她总觉得景生是无所不能的,是与众不同的,可他竟然走上了这条路……斯江并不想用“沦落了变脏了”去评判景生,但现在的景生,似乎不再是以前的景生了。这点经由他自己剖析出来的时候,她的痛楚同样如此强烈,好像有什么在身体里夭折了,看得见挽不回,且不再来。
这条线究竟以什么为基准呢?斯江无法厘清,大舅舅也给专管员们送过烟酒,小舅舅也请客吃饭送礼给景生找来那群陪他去DG的“弟兄”,如果她从来没有因此对舅舅们产生过反感,又凭什么对现在的景生感到失望?烟酒和女色的区别是前者是物后者是人?难道前者可以称之为“人情”后者就只能定义为“美色贿赂?”,这无疑是五十步笑百步。
可就因为是景生,斯江才无法释怀。这样的无法释怀,恰恰又反证了她的失望和愤怒与价值观的崩坏没有关系,只是狭隘的利己主义而已。因为只单单假设成景生没有参与,是符元亮一个人去的,她都不会有这样的感受。
原来她竟然是这么狭隘自私的人,斯江翻身面向墙壁抱紧自己,整个人微微发抖起来。
“囡囡……”景生的手臂轻轻环住她,小心翼翼。
书桌上的中文机剧烈震动起来,一边震一边动,在掉下书桌前被景生捏在了手里。
符元亮留的信息:昆山出事了。
景生转身看向依然背对着自己的斯江,深深吸了口气。
——
接到群众举报,某领导在某宾馆嫖娼,被警方当场抓获,其中一位卖淫女不堪虐待从三楼跳窗,生命垂危,已被送往医院救治。
符元亮抹了把满头满脸的汗:“吴琳娜人没事,吃了点皮肉苦——她没提我们公司,也没提我们的事。”
景生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消息是妈妈桑透露给符元亮的。行有行规,出了事的小姐如果嘴巴不牢,三面不是人,不是以后混不下去的问题,老板和妈妈桑分分钟有办法让人活得比死了还苦。反之,拘留所里吃点苦,摒牢了不开口,罚点钞票而已,出来得飞快,有苦劳还有功劳,一边老板发奖金,一边生意会更好。哪个客人不喜欢这种让人放心的小姐呢?
第二天下午,景生和符元亮才被请去协助调查,妈妈桑也在,她眼角的细纹嵌在隔夜的粉里,笑起来像刀刻出来的一样。一条人命的大事,景生不知道她怎么笑得出来的。他和符元亮先被分开询问,再进同一间房间回答问题。
是你们请XX去某某KTV会所的吗?
是的。
叫小姐了吗?
有几位服务员来活跃气氛,推销酒,一起唱几支歌。
叫了几个小姐?
经理安排了六个服务员。
六个人里没有这两个人?
景生说包间里灯光暗化妆浓没仔细看没印象。
符元亮指了指吴琳娜说有。
例行的问题自然有例行的答案。
为什么要请XX?
认识了谈得来,临时兴起。
符元亮加了一句:XX唱谭咏麟唱得好。我唱张国荣还可以,之前比过两次,一胜一负平手……
他说的都是实话,在包房里当着所有人的面也这么开过玩笑。
没问你这个!
账单也没有问题,景生付的是现金,发票上酒钱一万两千八百,服务费15%,没有嫖资。开了哪六瓶酒,和会所里的价目表都对得上。
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妈妈桑被人接走了,和她一起走的还有吴琳娜,罚款五百,连行拘都没有。那个还在医院急救的小姐似乎被遗忘了。也没人再继续询问景生他们。倒是有人不断进进出出,一会儿是XX领导对嫖妓供认不讳的消息,一会儿是那个跳楼的小姐除了摔断了腿身上没其他伤,吴琳娜的证词是XX刚用皮带抽了她十几下,就吓坏了那位,大概因为唱歌时喝多了才慌不择路把三楼当一楼跳出去的。
符元亮整个人松弛下来。景生却一直在观察那些提问和回答的人,很明显,有人故意在放消息给他们,为的是安他们的心,让他们不要乱说话。
很快,有人通知他们可以走了,没事了。
XX领导的汽车后备箱里有五万块现金,办公室小金库里有三百多万现金。至于嫖妓和喜欢抽卖淫女,变成了微不足道的事情。而那位跳下去的小姐,不过是一个拎不清的“鸡”而已,甚至变成了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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