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翎惊奇不已地看着这位掌柜。
因为她没有听见“他”有心跳声!
但他看起来,却又跟活人没有任何分别!
甚至于他会说话,能思考,还能打算盘!
这也是李九娘的能力之一吗?
真可谓是出神入化了!
因为她的沉默,那掌柜稍有不安,又叫了声:“这位太太?”
乔翎看了看左右无人,但为防万一,还是压低了声音,很小声地问:“你是纸人吗?”
掌柜显而易见地顿住了,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好像在被戳破身份之后,先前那种如人一般的神采也都在这瞬间消失无踪了似的。
乔翎微微有点忐忑——倒不是害怕,她只是觉得自己方才直接点破的行径有点冒失了。
万一这是个比干无心的故事呢?
一旦戳破,这个纸人忽然间“哗啦”一声燃起火来,原地自焚了怎么办?
好在事情跟她想的并不一致。
因为就在几瞬之后,那掌柜的眼睛再度明亮起来,他张开嘴,发出的却是乔翎曾经听到过的,李九娘的声音。
“原来是乔太太来了,请您暂待片刻,我正在后边院子里,还差几笔就画完了。”
话音落地,那掌柜的嘴也合上了。
他朝乔翎行个礼,重又回到柜台前去盘账了。
紧接着柜台后边帘子一掀,打里头出来一个俏丽的妇人——乔翎这才发现,那地方原来有一道门。
那妇人瞧起来约莫有三十来岁,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朝乔翎微微一笑,送了白水过来。
她也没有心跳。
居然也是个纸人!
乔翎实在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问:“我能到后边院子里去找你吗?”
她由衷道:“你这里可真好玩!”
李九娘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语气里不觉流露出了一点讶异,只见面前那梨涡妇人再次一笑,说:“您不嫌弃的话,就过来吧。”
那妇人替她领路,打开了通往后院的那扇门,同时道:“做我们这行的,做事讲求一气呵成,不能动两遍工,金漆我已经调好了,非得把这幅图画完才好去迎客的。”
是李九娘的声音。
乔翎边往前走,边忍不住回头看她,到了还是没能按捺住心里的好奇,悄声问了出来:“我能不能摸一摸你身上的衣裳?”
说完,又赶紧道:“如果你觉得冒犯的话,那就算了。”
那妇人笑道:“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说着,伸臂到她面前去。
乔翎最先注意到了她的手,肌肤平滑,稍有点粗糙,手背的皮肤也好,指甲也好,都与活人无异。
她道了声“谢谢”,试探着伸手去摸那纸妇人的衣袖——也是寻常衣料的触感。
她大觉新鲜,当下道:“真的就是衣裳的感觉哎!”
那纸妇人捂嘴笑道:“太太,这本来就是我专程去买的衣裳啊!”
乔翎循着那扇门出去,那掌柜与奉水妇人却都留在了店里,以备接待新的来客。
身后的帘子放下,映入眼帘的是木质的廊道。
彼时已经是初冬,院里百草枯萎,但也仍旧能够看出是个很条理的地方。
院子左边是两条长蛇状的隆起土丘,乔翎知道这是帝国北部会有的寒冬腊月用以储存白菜和萝卜等耐寒菜蔬的地窟。
右边则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火,上边搭了遮雨的棚子。
棚架底下是一从蜷缩着的葡萄根,墙角边上是因时节而暂且灰冷了的月季。
两个身量结实的木匠正在院子里锯木头,旁边还有几个年轻学徒在帮着打下手,看乔翎过来,头也没抬,仍旧各忙各的。
乔翎目光不住地在他们身上流连,就此一路向前,终于在后院处寻到了李九娘。
说起来,这其实才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李九娘坐在一条旧条凳上,左手执笔,右手托着盛放金漆的瓷碗,面前是斜竖起来的棺材板,后边有个身量魁梧的青年正稳稳地替她托扶住那扇黑沉沉的木板。
浓黑色的木板上是绘制了大半的凤鸟纹路,羽翼鲜明,光彩耀眼。
李九娘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身量不高,容貌秀丽,倒是有些像方才见到的纸妇人……
乔翎心想:是她把自己的面容给予了几分给那个纸妇人,还是说那纸妇人其实是她根据对自己母亲的印象制造出来的?
虽然她生而丧母,但她的父亲总会同女儿提起妻子容貌的,再看李九娘这手画画的功夫,对比她过往的经历,想必也是家学渊源。
乔翎心有思忖,那边李九娘已经先自告罪:“待客不周,还请乔太太见谅,我这儿马上就好了……”
乔翎全然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反而对自己进店之后的见闻很感兴趣:“店里面所有的人,都是你做的吗?他们居然有神志!”
相较于世俗之人,乔翎在此一道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见过的能人异士更是数不胜数。
有人捏个泥人出来,吹一口气,就能说话。
有人画个美人儿出来,那美人儿也能短暂地出现在现世当中。
但是这样的人要么有着师门传承,要么是家族渊源,如李九娘这样无门无派的野路子,是极其难得的。
叫做出来的纸人干活儿,其实还算是寻常,可是外边两个纸人都有神志,能如人一般思考——简直是神乎其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