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娘朝她微微一笑。
乔翎这才发现,她其实也有两个梨涡。
“这也算是我们家祖传的手艺了,就是这个命吧。”
她提笔蘸了金漆,一边描画,一边道:“我先前不是同乔太太说过吗,我是个棺生的不祥之人,有些诡异的本领附身,也不奇怪。”
“我娘亡故之后,左邻右舍都觉得我们家发生的事情晦气,生意也少了,我阿耶带着我远走他乡,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再在异乡操持起了祖传的买卖。”
“他其实是不想叫我学这些的,从来也不肯教我,觉得女孩家学了这些,来日不好找婆家,会被人嫌弃,可我好像天生就适合这一行,只是在旁边看了几回,也就会了。”
“我三岁那年,就会用纸钱扎兔子了,扎完之后它就会动会跑,我那时候还不明白,很高兴地叫我阿耶来看……”
乔翎默然几瞬后,道:“你阿耶吓坏了吧?”
李九娘继续着自己的绘制。
虽然在说话,但是她的手仍旧很稳:“是啊,我阿耶看见之后,关上门狠打了我一顿。”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而是忧心还怕,我那时候太小了,只有挨打,才能让我长记性,他说,不许我再碰这些东西了……”
乔翎在她旁边坐下,问:“后来呢?”
李九娘说:“我小时候很听话的,我阿耶说不许我碰,我就没再碰了,可是后来阿耶带我回京祭拜我阿娘的时候去了,我不去操持这一行,怎么养活自己呢?”
乔翎有点能明白她对于劳子厚的报恩了。
论迹不论心,那时候,劳子厚的确帮到了她。
这时候,李九娘却忽的转变了话茬:“其实也要谢谢乔太太,没叫我到死都活得稀里糊涂。”
谢我?
乔翎有些茫然:“这,从何说起?”
碗里的金漆所剩不多,稍有些干了,李九娘往里边加了点什么,徐徐搅动几下,这才继续描绘的动作:“听了您的话,往中朝去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并不是被什么鬼神附了体,而是极其罕见的纯阴之体……”
说到这儿,她短暂地流露出一点思索的神情,继而轻笑着点了点头:“对,那位学士是这么说的。”
纯阴之体!
乔翎小小地抽了一口冷气!
李九娘继续道:“他们很吃惊呢,说即便是在高皇帝时候,这种体质的女子也是凤毛麟角,没想到湮灭记之后,居然还能遇见。”
乔翎问:“他们没有告诉你,之后该当如何修行吗?”
李九娘又蘸了一下金漆,这才说:“那位中朝学士说,当世最能助我修行的地方并非神都,而是据此有数千里之遥的小酆都,如果我愿意去的话,中朝可以代为安排……”
小酆都?
乔翎听得心头一跳,宁国公府世代戍守的小酆都?!
她如何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听见这个地名!
她忍不住问:“你答应了吗?”
李九娘落下了最后一笔:“没有。”
棺木上的凤鸟纹样就此完成,那扶棺的青年轻巧地将那扇棺木抬起,放到了不远处的台面上阴干。
她微微摇头,说:“我说我得回去想想,且别忘了,我还欠了乔太太一笔人情债要还呢!”
乔翎轻轻地“噢”了一声。
李九娘随手将描漆的笔丢进漆碗里,笔杆因而染上了碗边上的金漆,这动作叫乔翎几不可见地动了动眉毛。
因为这个行为本身,跟她推理出来的李九娘的性格不符。
从进店之后观察到的陈设和院子里木柴整整齐齐地摆放来看,她应该是个很条理——甚至于是条理得有些过分的人才对。
这种喜欢干净,追求整洁的人,大概率不会把惯用的笔这样随手一扔的。
只是紧接着李九娘把手往旁边一伸,先前扶棺的青年自然而然地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那只漆碗,很自觉地到院子里去洗刷了……
乔翎心说:“哦!”
原来条理又爱干净的另有其人!
她忍不住多看了那青年几眼,惊觉他居然生得十分英俊,蜂腰猿背,肩宽腿长。
用高皇帝时候的话来说,是个相当浩特的男人!
不是那种白面小生的秀美,而是那种明朗的,英气的,近乎咄咄逼人的俊美!
乔翎看看他,又扭头看看李九娘,若有所思。
李九娘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很快明白过来,当下主动道:“乔太太要是有需要的话,我也给你扎一个,能干很多事的!”
乔翎有点茫然:“……啊?”
李九娘顿了顿,又补充说:“只是,我不画真人的脸,感觉那样有失尊重,不过单纯只要好看的话,还是很简单的。”
乔翎:稍加思索。
乔翎:面露兴奋。
乔翎:欲言又止。
乔翎一本正经,捂着嘴,小声道:“我不是想要啊,我就是问问——触感跟活人是一样的吗?不会只有脸能看吧?”
李九娘说:“做成之后,跟活人是一样的,只是怕火烧,也怕水浇,不过如果您能带来我需要的材料的话,就能做得不怕火也不怕水。”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只是您不是我,没有维系纸人的能力,每过七天,都要来修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