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歌(出书版)(121)
我缓缓地跪了下去。身後,一片窸窣的跪地声。
烟气氤氲之下,耳边飘来了奇妙的筝声。苍凉悠远,激越回荡。接着沉沉的哼唱声四起,那沙哑的声音与筝声相随符节,回旋在乍暖还寒的春日。
每个音符扎入我心,那一刻,我泪如涌泉。整个身心空荡荡地飞舞,飞舞在落叶般飘零的回忆当中。
……
“没错,就是你了。”
厅堂之下,喜字高照,苍白苍白的少年悠然开口。他含着微笑,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想找个皇宫里出来的女子。他们说,只有和她拜了堂,做了夫妻,我的病就会好了。”
“难道……你不愿意?你不是让我挑你,说什麽都能做吗?”
少年苍白的面颊透出一层绯红,那双晶亮的眼眸忧伤地看着我,显露内心的脆弱。看到我缓缓点了点头,他似乎舒了口气,咧嘴开心地笑了。
“拜堂啦——”
一阵高唱声下,我俩磕完了头。我被少年牵着,穿梭在密密的人群中。他的手很柔软,然而有点冰凉。
……
也是在这里,一轮新月出现在西天,皎白朦胧,望它的人也朦胧。我和他简单地拜了天地。
龙凤花烛燃起来,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他说:“宜笑,我们拜月老吧,感谢月老把你交给我。”
我的眼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大病初愈後的他,面上有了淡淡的血色,越发显得俊俏翩然。微微湿了眼睛,我的唇角浮起笑意。他低头看着我,神情专注,在我唇上轻轻一吻,极甜地笑了。
“咱们回洞房。”
人声静,明月光华如水,稀薄的凉意夹在风中。我俩携手一路分花拂柳,衣袂裙带被风吹得飘飞。
……
如此温柔暖煦的回忆,每次想来,依然教我苍然心痛。
我知道,我们的过往只如惊鸿掠过,到最後他还是离开了,留给我此生不能忘怀的记忆。
阿谦,谢谢你给予我的。
请一路走好。
吟唱声和筝声渐渐远去,司礼唱读冗长的祭文後,在四方■里点燃,烧为灰烬。
祭祀大典便在一阵隆隆鼓声下,宣告结束。
我换下素服,一瞥之下,发现封夫人裹着宽袍在瑟瑟发抖。她眼望着封逸谦的灵牌,一脸忧戚。我心下突然又是一阵酸热。
想来,封逸谦也是封夫人带大的。她虽然一直轻慢於我,但对封逸谦向来慈爱。一个守着庭院的女人,除了对丈夫死忠,还能做什麽?
我不再怨恨她,走过去深深一躬,“阿谦念叨夫人养育之恩。”
封夫人并不看我,当我不存在,依然望了灵牌喃喃自语道:“太不听话了……死了没见着,没见着更好……”
说完,眼里垂下两滴眼泪,默默跟着众人离开厅堂。
我望着这些人的背影,失神地站着。直到司鸿宸走到面前。
“在想什麽?”他问。
我抬起了头,正色道:“司鸿宸,放了他们吧。”
他望了我一眼,失笑说:“放了他们?他们会感激你吗?你越来越菩萨心肠了。”
“你对付的是封叔。”
“这些人是封骥的人。”
“你会拿他们怎麽办?”
“到时你会知道的。”
司鸿宸漠然含笑,手指托着下颌,三九寒冰似的眼眸露出层层戾气。我不是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不愿去猜想。他的阴狠我领教过,既生气又已经麻木,麻木到了骨子里。
“封叔的势力遍布全国,你想赶尽杀绝,除非国人都死光了!”
“韩宜笑,我不喜欢你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人生本是博弈,如若瞻前顾後、首鼠两端,反而没有赢的机会!”司鸿宸脸色一沉,不客气道。
我转头不理会他,撩起裙摆就往堂外走。他的声音从後面跟过来,“你去哪儿?”
“我去後院走走。”我心里不爽,淡淡地回答。
司鸿宸并未追过来。我独自沿着迂廊,穿过月洞门,过了花园,这才到了我和封逸谦住过的院子。
院子寂静如死,阳光把院内景致铺撒成金色,一树杏花正艳。地上飘满了碎叶,露水沾湿的门旁苔藓丛生。房门紧闭,锁住的门栓布满了蜘蛛网。从隔了木栏的漏窗往里张望,室内的家什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要不是那张莲花喜床,仿佛在看一个虚拟的幻象,空寂,渺茫。
竟是良久的怅惘。
“阿谦,你到底存在过的,是吗?”我喃喃自语,心里忽觉一阵微痛。
恍惚里,封逸谦无声地凝望着我,带着一种天荒地老、磐石无转移的神色。他轻轻地说着什麽,然後长袖飘动,眨眼间消失无踪。
我缓步离开了这里。
阳光照得我一时迷了眼,我仍在青石路上走着,无意间抬起头,发现前面就是封叔的院子。
我从未去过封叔的房间。他是封家大院的最高决策者,每次的行动计谋,都是从这个房间开始,经过封泽等人,秘密地逐级传递下去。
房间里的桌椅东倒西歪,地上七零八落地散了些陶罐碎片。这里想是经过一场洗劫,那些值钱的东西都被搜走了。我在里面走了一圈,面对满目狼藉,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正想离开,角落处一小包东西吸引了我的眼球。那是用一小块碎布包着的,布料不起眼甚至褪色,所以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我一眼认出,晏老头家就是用这种布料包裹易碎的小玉器。
我拾起来打开,里面包着两枚跟我的一模一样的玉珠。
那一定是晏老头给我定做的玉珠。总共三枚,一枚被我咽下,另外两枚被封逸谦收去。封逸谦用假玉珠从封叔那里换来真的。那时封叔只是用玉珠胁迫我,并不知道已经被封逸谦偷梁换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