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心1

夏小宝站在长条地板铺就的走廊上，看着他擦身而过，鼻端的香味更浓郁了。

他走出大门的时候，看到所有的宫女们，太监们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他站住，目光如狼一般地瞄过这些人，仿佛要把每一张脸都记住。

声音，也冷得出奇：“高凤，你把今天在坤宁宫当值的所有人员的名单记录下来。记住，今日发生的事情，不许向外透露半个字，就算太后问起，也不能说。谁敢违背，在场诸人，一律格杀勿论。”

所有人胆战心惊，齐声回答。

毕竟，这是朱皇帝第一次对亲信下这种可怕的命令。

而且是连坐法。

一人犯法，众人受罚。

如此，大家都必须监视着彼此，你敢八卦出去害我性命，我肯定第一时间举报你。

大家顿时哑声。

连八卦的基因，也都被掐死了。

甚至几个心怀鬼胎的人，都暗暗叫苦，本来，这么大的秘密，得卖多少钱啊。那可是有人重金等候着的啊。

但是，再重的重金，也必须有命活着去花，去享受。

毕竟，八卦虽然欢乐，可是，如果要付出性命的代价，谁敢多说一句？

这时，他缓缓回头，看了一眼那道朱红色的大门。

坤宁宫的新房，还喜气洋洋，张灯结彩，预示着他这一日的生日尚未落幕。

欢庆瞬间成这样。

谁也不知道，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后悔了——非常非常的后悔——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就一句话而已，让她一下不就好了？千等万等，等了这么久，才盼回来，而且第一次如此难得的和睦相处，为什么顷刻之间就翻脸无情？

他忽然很想冲进去，马上就冲进去，抱住了，嬉皮笑脸一下……一切，也许就化解了。

可是，她没出来。

甚至没有露面。

一点也没有软化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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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心2

这个女人，顽固起来就是这样，比一头牛还不如。

自己也不是没在她面前妥协过。

在大漠上，被她毒打也是好几次。

这一次，也就不算什么了。

只要她肯稍微有一点儿让步——哪怕就开门出来看看，他也会马上妥协——骨子里，对那一点温情，竟然是十分留恋的。

可是，皇宫里，毕竟不是塞外。

他也拉不下这个脸。

迟疑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还是没有出来。

他默然无语，又看了看那道门，才大步离开了。

朱厚照进出的声音很大，包括他对太监们的训斥，包括他的离去，夏小宝只一门之隔，听得清清楚楚。

忽然意识到，他是故意的。

故意为之。

是要自己放心？

或者别的什么意图？

直到朱厚照的身影彻底消失了许久，她才转身。

夜风吹来，能清晰地感觉到桂花的花瓣，一层一层地飘落下来，吹入鼻端里，她几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半晌，才慢慢地走过去。

一路的熏灯，花枝招展地妖娆着。

宫女们也都躲得远远的。

只有木奴儿怯怯地侯在一边，就如一只丧家之犬，生怕自己的主人，再一次被丢进冷宫里去。

见夏皇后进来，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夏小宝和颜悦色：“奴儿，把那些熏灯都取了吧。”

木奴儿面上还是有些难色。

这不是公然和皇上作对么？万一朱皇帝追问起来，夏皇后岂不是死定了？

她悄悄地：“娘娘，这熏灯……”

“摘了，都摘了，统统焚毁……兀木烈……”

兀木烈是侍卫，不是太监，只能住在指定的地方，这时，才闻声赶来。

一看这阵势，知道宫女们碍于朱厚照的淫威，根本不敢再在坤宁宫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夏皇后实在找不到人了，所以才唤了自己。

丧心3

“兀木烈，你把这些熏灯都收起来，和奴儿一起去焚毁了，记住，一盏也不许留。”

兀木烈答应着，立即开始收拾。

熏灯很快集中起来，被拖到了后花园里。

这里是相对偏僻的一角。

夏小宝出去的时候，兀木烈已经挖了一个大坑，将所有的熏灯都摔烂了，正在掩埋。

随着泥土一锹一锹地掉下去，她忽然觉得轻松。

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轻松。

仿佛某一次的偿还。

那是对张太后的偿还。

是对孝宗皇帝的偿还。

天下之大，如果要自己对孝宗皇帝把事情做绝，只怕日后也心有不安。

朱厚照本身并不值得原谅。

无论朱厚照有多坏多恶棍，毕竟，他有这样一对父亲，母亲。

张太后是深闺妇人，多年来养尊处优，那么看重宫廷规矩和礼节，可是，她每一次，对自己的种种离经叛道的行为，都给予容忍。自己一去那么多年归来，她百般给予周全，还帮自己想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大包大揽，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她的身上，给了自己一个那么体面，那么孝顺的光鲜借口。甚至自己这一次外出回来，她也没责问半句。随便换一个皇太后，只怕早就翻脸了。

夏小宝不是不感激她的。

这皇宫里，也是她唯一尊敬之人了。

最后一锹泥土下去。

四周，平平整整。

夏小宝如释重负。

是去是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她回宫，倒头就睡。

可是，这一夜，却怎么都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