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来覆去，不时梦见洞房花烛夜——不是自己的，是王守仁的。他正在娶亲，正在替一个陌生女人揭开红盖头。盖头下，一张美丽绝伦却模糊不清的脸，他满脸喜悦，充满新婚的兴奋。

那一瞬间，她忽然惊叫一声醒来。

浑身冷汗涔涔。

窗外月色迷离。

丧心4

这才知道是一场噩梦。

“小宝，你如果坚持进宫，我绝对不会再等你了！”

谁的话响在耳边？

她惊悚不安。

上一次不辞而别，他是否已经灰心？

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生活了那么久，整天沉浸在他的悟道里，他悟到了什么？

是从此缠绵等待？

还是从此天涯陌路？

忽然觉得很迷离。

一种不可捉摸的迷离和恐惧。

这天下，谁会这样无缘无故地等你一辈子？

她披衣下床，窗外夜阑人静。

只远处传来隐隐的笙歌不夜，灯火辉煌。不时地，有孔明灯升上来，一盏，两盏……那是改良的一种长生灯……在天上越飞越高，越飞越高，数量也越来越多，逐渐地，形成一点迷离的鬼气森森。

显然，是有人在庆贺生日。

她仔细地辨认，那是豹房的方向。

果然，随即便是冲天的焰火。

整个北京城上下，瞬间一片五彩斑斓。

只有豹房，才会有这样盛大的气派。

她轻叹一声，想起朱厚照的诏令，这个生日，一切从简。

到后来，还是一切从奢。

的确，这一夜的豹房，成了不夜城。

本来，江美人等正在垂头丧气，好不容易盼到皇帝过生，以前，都是豹房一等一的大事，却不料，今年连皇帝的影子都见不到。

尤其是心腹们从早上就开始传来消息：皇帝和皇后住在坤宁宫……二人一起用了早膳……又和张太后等用夜宴……

可怜豹房里一干美人，顿时肝肠寸断，如被遗弃的金屋。

朱皇帝，难道忘了大家？

眼里，就只有他的皇后了？

大家从早等到晚上，准备的所有惊喜，所有礼物，所有的节目……统统就要变成泡影了。就在沮丧万分，要去睡觉的时候，忽然听到通报：皇上驾到。

顿时，豹房如炸开了锅一般。

还是江美人会来事。

丧心5

她本就打扮整齐了，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还不肯去睡，凭着这些年对朱厚照的了解，她也不是白白受宠的——这样的主儿，难道真的甘心，自己的生日就在坤宁宫，那么寒微寂寞地度过？

那些走马斗鸡，那些打球猎鹰，难道他都忘了？

还有他骨子里喜欢的音乐歌剧，旋舞格斗……这些节目都统统冷落了？

一个人表面上变了，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她就是凭着这一点理解，一直在支撑着等待。

听得这声通报，顿时大喜过望，一阵风一般地迎接出去。

果然，自己真没开错朱厚照。

她并没先去招呼朱厚照，招呼朱厚照的是焰火！

漫天的焰火，五光十色，多彩多姿，一下点燃了豹房的天空。

朱厚照吓了一跳。

一瞬间，焰火点燃了他的脸。

他眼睛都差点睁不开，睁开的时候，身子已经被一双香软的手扶住，声音满是娇声嗔怪：“陛下，奴家们以为您不会来了……”

“陛下，可把奴家们等苦了……”

“恭喜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恭喜陛下事事如意……”

……

无数的美人，无数的礼物，无数的美味佳肴，香浓的美酒扑鼻……然后是身穿白衣服的舞女们，以盛大的开场舞做欢迎词，还有他最喜欢的那些凶残的动物发出的长鸣……豹房，俨然成为了一个巨大的豪华派对场所。

正在怒气冲冲的朱厚照，立即被这熟悉的氛围所包围。

但觉自己在这里，才是真正的主角。

所有人都跪在自己脚下。

所有人都费尽心思讨好自己。

一个个美人儿都那么温顺可人。

这些人绝不敢顶撞自己，更不会偷偷动辄跑出去私会男人，当然不会当众和自己过不去，也不会让自己花费心思小心翼翼地处处退让……这些人，对自己如此死心塌地，比自己养的狗更加忠心耿耿。

丧心6

他不无唏嘘：“还是豹房好啊。”

朱皇帝由衷一声，江美人等喜极而泣。

“奴家等不枉一腔心血。多谢陛下。”

于是，惊喜一个接着一个。

先是江美人组织人制作的长生灯，成排地放出去，越飞越高，越飞越高。朱厚照很是好奇，随即拿起一只一看，但见上面写着许多缠绵悱恻的诗句，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之类的，都是江美人一腔痴情，愿和自己生生世世为夫妻之类的。

他大是感动，一把搂住她：“还是你知我心思。”

江美人许久以来，得他冷落，情知不妙，今晚之前，差点绝望了，忽见他半夜驾临，而且如此唉声叹气，立即意识到，机会来了，就更是言辞恳切，凡事，投其所好：“陛下，奴家准备了美酒，陪您畅饮几杯吧。”

“好好好，今晚不醉不归。”

江美人立即殷切招呼：“姐妹们，快快来，今晚大家一定要让万岁爷尽兴。快……”

美女们一拥而上。

温存体贴，娇声艳语。

美酒上来。

很长的一张桌子。

但凡在豹房里有点身份的美人儿，统统都参与了。她们一个个盛装打扮，环肥燕瘦，而且懂得讨好男人的招数，劝酒的劝酒，按摩的按摩，伺候得朱厚照舒舒服服，十分快活，跟黄昏和张太后，夏皇后等的“素”宴饮相比，简直天上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