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神(砚城志卷三)(19)
“锁上,快锁上。”
“别让她再出来。”
“记得,仔细的锁牢。”
铁鍊的声音,在门上绕了一层又一层,锁紧锁死。
“嗟,就是会添麻烦!”
末了,还重踹房门,这才离去。
终于明白,那些锁不是防盗贼,而是为了锁住我。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他们把我当成外人,处处提防着。夫人,只是一个空虚的头衔。
你怎么还不回来?还不回来拥抱我,告诉我,这一切都只是恶梦,只是我多心?
你怎么还不回来?
窗外月色,朦胧。
一时恍惚,几乎要怀疑,是否真有枚月儿悬在那儿。
月光被门锁阻拦,照不进屋里。我每哀求嘶喊一次,门上的锁就增加一重,锁了一层又一层。
我独坐在无尽的黑暗中,觉得冷。枕畔无人,被褥是凉的,凉得像崑仑山上,幽暗洞穴里的墨玉床,我在那张床上睡过数百个冬季,那时我蜷曲着,寂寞得天荒地老。
我追随你,以为可以不再寂寞。但为什么来到这里,我的寂寞成了疾,病入膏肓,无法痊愈?
你还记得承诺吗?可还记得,说过要陪我一生一世?
我没离开过崑仑山、没离开过这片荒漠。
随我走,我带妳去看海。
悠悠的,想起前尘。
崑仑山下,和阗的溪水旁,你是远赴西北荒漠寻找璞石的玉匠,我是崑仑山上的住客,居住了千年之久。
明明该心如止水,却禁不起你的一眼,我陷入迷恋的流沙。荒漠的月光下,你召唤我去,用酒哺喂我,以炙热的体温熨烫我的冰凉,你的目光让我觉得热。
每年春季,我在春光中褪下旧年衣衫。今夜春光瀰漫,我的衣裳穿不住,红色的丝裳,在你手中褪了。
“妳的肌理凉润,像玉。”你着迷的、眷恋的说道,十指在我周身,四处挑燃。
我活了千百岁,却不曾学过这种纯粹的欢愉。我的生疏、你的熟练,谁人知道我其实比你年长那么多?
在你的起伏下颤抖,用我初初学会的人类姿态,紧紧的绞住你、抱住你。不识得此种欢愉,千百岁月都是白费。
温暖的肌肤、柔软的肌理,你热烫的触摸,熨烫我的身子,让我血暖了。
我无法餍足,一阵迷乱,咬上你的肩头,抵死缠绵……
荒漠的月光,皎洁。
“妳穿红衣,好美。”你的手伸来,理着我汗湿的发。
我浅笑,仍卧在你的胸膛上。你不知道,这是天生的皮相,上苍给的颜色,没得拣的。
“告诉我,妳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
“那,我替妳取个名字。”
我抬头望着你,有些怕。
知不知道,为我取了名,就等于是替我烙了印?
“珊瑚。以后,就唤妳珊瑚。”
“那是什么?”初次听见这两字,只觉得陌生。
“海里的珠宝,嫣红璀璨,跟妳一般美。”
“海?那又是什么?”
“妳没见过海?”你诧异。
“我没离开过崑仑山、没离开过这片荒漠。”
“随我走,我带妳去看海。”
“我怕。”
“别怕,跟我走,我会守着妳一生一世,永远对妳好。”
我随着你来,离乡背井,见到的却是苦海。想回头,却已经见不到岸。
你在哪里?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下了床榻,全身软弱。窗外月光淡淡,这儿不是荒漠,是你的宅邸,离我的故乡有千里远。
仆人走过庭院,手中拿着一叠衣物,上头搁着一双鞋。
“老爷回来了?”我攀住窗棂,急切询问。
“没有。”他不耐的说道,又想走开。
“不,他肯定回来了,我认得那双鞋,是我中秋才新纳的一双鞋,老爷远行时,我亲手放进行囊中的。”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你离开那么久,这才回来,我欣喜若狂。
仆人脸色古怪,半晌后才回答。
“是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先前要骗我?
“他在哪里?”
你在哪里?何时回来的?回来了,怎么不来看我?
我好怕。
“爷在琢玉,他新近得了一块美玉,正忙着呢!”他说着这句话时,窃窃一笑,笑得好诡异。
“让我见他。”
“爷琢玉时,不许人靠近的。”
“让我见他!让我见他!”我哀求着,撕抓窗棂,用力过度,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为什么不让我见你?我分明是你的妻。
“疯女人!”仆人厌恶的说道,飞快逃离。
这宅院又变得冷寂,只有我嘶哑的低语回荡其间。
玉匠总是在找最好的玉石,寻到一块璞石,全心全意的去爱,细细琢磨。磨成器了,便再去寻另一块璞石。
我是雕琢后,被舍下的玉石吗?
我怕。
别怕,跟我走,我会守着妳一生一世,永远对妳好。
我好怕。
知道吗?你离家的这些夜里,那声音夜夜都来,有女子的呻吟,跟男人的喘息。远远望去,南厢那帘纱窗之后,人影重叠,交缠、起伏。女人的笑、男人的喘息……
喘息里有我熟悉的嗓音,曾在我耳畔,说着诱人的情话。
妳穿红衣,好美。
告诉我,妳的名字。
那,我替妳取个名字。
知不知道,为我取了名,就等于是替我烙了印?你在哪里?为何不来唤我的名?
珊瑚。
以后,就唤妳珊瑚。
连我的名,都是你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