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砚城志卷四)(34)
既然不是娃儿身体有状况,有人就猜想,该是外在原因。因此入夜后就不睡,在屋子内外搜寻,察看是否有异状。
有个爱妻又爱子的男人,连着几夜没睡,守夜时坐在门外阶梯上,实在支撑不住打了个盹,才闭眼不久,屋里娃儿的哭声突然拔高,他惊醒跳起来,看见暗影闪过墙角。
他恨恨跑上前去,要擒抓罪魁祸首,但转过墙角却看不见任何人。
正在疑惑时,背后家里住着娃儿那屋,窗棂被无形的力量猛的一撞,发出震天巨响,小娃儿经此一吓,哭得更厉害。
后来,陆续有人看到暗影,却都抓不到人,受害的人们讨论时都恨得牙痒痒。
怪事没有消停,还愈演愈烈,后来连家中没有娃儿的人也受害。
有几间屋子毫无预兆的崩塌,所幸没有人被压伤,但损失不少财货。原本以为,是屋子年久失修才崩坏,但就连新盖的店面,竟也在开幕那天轰然倾颓,吓坏店主与宾客。
店主气得头顶冒烟,跑去建造房屋的工头家质问,怀疑工序有缺漏,甚至是建材以次充好,才会晦气的在开店当天就出事。
工头盖了几十年屋子,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用的更是真材实料,性格固执寡言,把名誉看得比性命重要,被骂也没回嘴,回屋却悬梁自尽,被家人发现时已经气绝。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有人这才想到,赶去木府求姑娘。
历代的木府主人都很年轻,但是年轻得如十六岁少女,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一分稚气的,砚城的人们还是头一次见到,心中不免猜疑,这柔弱的少女能不能承担责任,为砚城解决难事。
再见到她身旁,跟随着狂发苍衣、神色冷峻的大妖,全都胆颤心惊,惊愕得连喘息都不敢大声,更别提是说话了。
穿着宽袖绸衣的姑娘,走到铺挂白布幔帐的丧家,大妖先出手,撩开层层幔帐。他说到做到,从最小处帮她。
俏脸嫣然一笑,无声感谢。
娇小人儿走进以白布结花装饰的丧家,屋中儿子儿媳穿白麻孝衣,孙子孙女穿白苎孝衣,一身缟素的妇人,则哭跪在丈夫尸身前。
「妳哭什么呢?」
她笑语如铃,在哀戚丧家的愁容中,显得很是自然,痛哭的儿孙们瞧见,伤痛情绪淡去许多,不再哭得撕心裂肺,眼中不再出泪,能够看得清晰。
妇人抬起头来,原本滴水未进,又哀伤过甚,几近昏厥的意识,因串串泪水反润,不但干哑的声带恢复,连神智也清醒。
「我丈夫死得冤枉。」
妇人说道,不知怎么的,立刻就知道她的身分,如溺水之人见到浮木,急忙抓住机会恳求。
「请姑娘为我丈夫作主。」
少女粉嫩的唇扬起。
「好。」
姑娘的笑,就如春风,扫去丧家的哀伤。
连围观人们的惊慌疑惑,也随这笑一扫而空,就连对大妖的畏惧也消弭殆尽,纷纷不由自主靠得更近,想将她的话语听得更清晰,将她的面容看得更仔细,多亏苍黑色的衣袍扬起,划出一道无形屏障,将她与众人隔开适当的距离,她才能从容行动。
「身躯虽然已经冷了,但三魂七魄还没走远,被家属的哭声羁绊。」
白嫩的指尖探出,摸了摸工头的额头,微微侧着的小脸带笑,说得很是轻松。
「你的冤枉,就自个儿来说吧!」
话才说出,死去的工头,蓦地深吸了好大一口气。
「去取些热水来,喂进他嘴里。」
姑娘说道。
儿媳抢在婆婆前,急忙冲进厨房里,再端了一碗热水出来。因为太匆忙,双手又抖得厉害,碗里的水洒出大半,送到妇人身边时剩下不多。
妇人救夫心切,端碗含了热水,俯身哺入丈夫口中。
僵冷的身躯,因这口热水,逐渐软化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在众人讶异的注视下,工头睁开双眼,原本死去,如今竟然活来。
「姑娘!」
他哑声叫唤,因魂魄回体,身躯逐渐暖热。
「新开幕的店面,真是你偷工减料,才会崩塌的吗?」
她言笑晏晏,问得轻描淡写,眨动的圆亮双眸黑白分明。
「不是。」
工头慎重摇头。
「我是冤枉的。」
「就算是被冤枉,也不可寻死。」
澄澈双瞳中没有怒色,多的是怜悯。
「你死了一了百了,但旁人要是以为,你是畏罪自杀,往后瞧不起你的妻儿,你罪过岂不是更深?」
言语上的谴责,口吻并不重,但死而复生的工头,却觉得身上重得像是压了整座雪山,惭愧得无法抬头,脸几乎要埋进土里。
「我错了。」
心高气傲的工头,对少女诚挚忏悔,从魂魄到肉体完全敬服砚城的主人、木府的主人。
她笑了起来,美目盼兮,轻言柔语,没有半点屈尊俯就的态度。
「知错就好。」
得到原谅后,工头还急着戴罪立功。
「我还知道,这阵子砚城不宁,是出了什么错。」
「喔?」
她兴味盎然,看了看苍衣男人,才又说道:
「你说。」
「是纸钱,纸钱出了问题。」
工头说得信誓旦旦、言之凿凿。
「我断气后,看见近几个月的新鬼们哭诉,收不到子孙烧的纸钱,实在死不如生,只能闹出事端,求得注意。」
「你穿越生死,知晓生人不知道的事。」
她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却看见穿苍衣的高大身影,已经去门前取来纸钱,无言的递到面前。她甜甜一笑,接过纸钱仔细看了看,还稍稍摩擦粗糙的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