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之心(4)

此後，是长长的沈默。

我等他的接话等得满心不快。

又是这样。他总是对我还以缄默，难道我所说出来的话语，他就这麽不屑响应？

几声尖利的鹰啸自林子上空传来，我豁出憋在腹中的一口气，弯弓搭箭，瞄准了那只硕大的猛禽。

我需要发泄。

差一点就要放出箭矢，他却在最终关头制止了我。

他屈起中指吹了声长哨，不可思议地，那只老鹰竟像小兔一样服帖地应哨飞来，停在了他的肩头上。

我目定口呆，满肚子的郁气登时消遁无踪。

他看向我，目光如炬地说：「射杀了它，你得到的不过是一具鸟尸。鹰有更多的用处，你平白浪费。」

我被训得气短，对他直翻白眼：「我又不懂鸟语。」

「我也不懂。」他笑了笑，把鹰放归蓝天，「只不过，驯服不了并不表示就得毁灭。毕竟它原本就不属於你。」

我皱起眉头，狐疑地问：「你是不是话里有话？」

他仿佛在说『你很聪明』似地看看我，却顾左右而言它：「天色不早，你该回去了。每天往这边跑，身边的人没有意见？」

我冷哼。

王子殿里我最大，谁敢向我指使意见？

至於我的军团部下们，尽管现下被安排担当修葺工作，但那一身本领时时刻刻都在等待可发挥的时机。而我，就是能给予他们最优渥机会的人，哪儿还敢说我的不是？

「得到了就是得到了，」我也不知是怎麽了，拼命朝牛角尖里死钻，「不管使的什麽手段，就算结果差强人意。」

「得到只是得到。」

从来话少的他似乎和我玩起了绕口令，目光却越发透彻犀利，他说：「但有些东西，得到是一种概念，征服是另一种概念。要看它该不该是你的。」

我捏紧了双拳：「照你这样说，如果……如果我不能征服的东西你可以，你会不会愿意帮我？」

「不会。」他否决，不留余地。

我哑然，那一瞬间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一直都了解我想要什麽？

或者说，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却都在伪装。

他，到底是谁？

※ ※ ※ ※

昨天，帕尔纳奉父王旨谕，率军上战线抗击罗马侵兵。

罗马是个强敌，这一战危险重重，但希腊人仍然笃信帕尔纳一定会凯旋而归。

我反正事不关己，懒得过问，不过这的确可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一个最碍事的人还不消我费力就已经被排除在外。

等到他归来时，希腊王城又会是怎样一副图景？谁都不知道。

只有有心人加快步伐，紧锣密鼓地筹画，不放过上天赐予的每一个好时机。

几天後，希腊王城将迎来神庙祭奠大典。王宫上下忙得焦头烂额，而我也并不清闲。

二王子殿内夜夜灯火通明，『宾客』满屋，倒谈不上明目张胆，却也不收敛，因为不必。

艾妮也渐渐地耐不住了，从三天一见进化为一天三见，在我床上呆的时间却相反地在减少。聪明的女人，最懂得关键时刻的收放尺度。

我喜欢和这种人合作，而且幸运地，我认识不少这样的人。

只遗憾，我最想收纳的那个人，无论我怎麽绞尽脑汁都无法驯服。

时间越长，反而愈加嫉妒，他的淡定和从容。明明那麽强悍，却活得与世无争，真是可笑又可气。

在祭奠大典前夕，我又一次去到森林木屋。

他不在，我直接推门进屋。他从不锁门。

我呆呆地伫在床边，屋子里仍然留存著他的气息，我一边嗅取，一边怀念。

握紧挂在颈上的指环吊坠，那外面包裹著他的发丝，是我叫王宫巧匠精心编绕上去，丝丝相扣，紧密无间，就像我对他的心。

我反复默念他的名字，念到第一百零一遍时，他回来了，风尘仆仆，满脸疲倦。

我微笑著迎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武器挂上墙壁，又帮他卸下铠甲，末了，主人般地沏杯热茶递给他。

我的举动令他困扰，明明是他的屋子，他却尴尬地不知道该坐该站。

我拉过他坐在床沿，从背後抱住了他。

他僵在那里，记不起推开我，或者是，他并不想。

他的默许让我感激，因为我早已经做好被他拒绝的准备。我和他做了这麽久的『朋友』，苦苦压抑著自己的内心，在今晚，终於达到极限。

嘴唇在他垂落肩上的发梢流连，臂膀将他越圈越紧，恨不能把自己融合进去。

我害怕，过了今夜，我将再也没有碰触他的机会。

所以此刻，我对自己无比纵容。

「我喜欢你，从一开始就喜欢你。」我坦荡地向他告白，不计较後果。

「我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的答复流畅自然，我怔了怔，把他扳转过来，对上那一双明亮的绿眼睛。

「可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我讷讷地问，「既然你明知道，又怎麽能忍受……」和一个对你心存遐念的人日日相对？

我讥诮地冷笑了起来，「你该不会是在同情我，以朋友的身份向我施恩吧？」

他不回话，只管淡淡地望定我，平静自若。

沈默容易令人幻想，我越想越心乱，终於恼羞成怒：「该死！你凭什麽这麽对我？你真以为自己是福眷人们的天神？眼看著别人为你小心翼翼为你瞻前顾後，这很好笑吗？」

他瞅我半晌，居然真的笑了出来。

我的怒火烧起三丈有余，极想扑上去活活掐死他。手刚刚探出去，却被他纳入掌心，把我扯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