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誓(19)
——叫他在梦中,撕心裂肺,生生痛醒。
不过是个梦,几日过去,心中始终不得安生,今日竟突然有了进城走走的念头。
他其实,已经十年没有离开六锦堂了。
“歇够了,”他扔掉思绪,站起身,“我们就走吧。”
绿衫青年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跟着他走出了松梨阁。
九宝长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黑衣男子走在人群中,人人都回头看他,他却恍若未视。
绿衫青年在他的身后忍不住好笑——堂主走路从来都是这样。从前是太骄傲不屑看别人,现在……
他低低一叹。
别人再也入不了他的眼,而唯一例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迎面走来一个穿白衣的人,余光看去,瘦得像根竹竿,好难看。
那个白衣人从他们的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
白御微怔怔地停下脚步。
擦肩而过,但是谁,也没有认出他来。
他原以为,只要回来告诉他,他没有死,他没有自杀,他甚至解了独誓。当年的误会解开,自己就会释然。无论他过得如何,无论他还愿不愿意看见自己,都是无所谓的。
就算要再次离开,也是无所谓的。
可他,总是高估了自己——他以为自己会无所谓,他以为爱一个人和对方没有关系。
但那人,仅仅是没有认出自己,他就已经……心痛得连呼吸都那么困难。
他其实身体还很虚弱,瞒着楚卿洛偷偷地溜出来,走了那么久路,本来就快已经到极限了。
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天旋地转,他看见周围的人都用一种惊恐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怎么了——他抬手摸了摸脸颊——是湿的。
十年以来,他第一次流泪。
再也支撑不住了——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身体就要滑落,却有一条有力的手臂牢牢地揽住了他的腰。
他没有看见那人的脸,没有闻到那人的味道,甚至没有感受到那人的鼻息,但他,却笑了。
那人紧紧地抱着他,唤他——
凤晚。
重回六锦
琉城西郊雪山连绵,山中有幽谷。
六锦堂,容园。
容园的布置,家具的摆设,窗台上的盆花,花园里的竹林,亭子里的石凳,水池里的早莲,似乎什么都不曾变过。
内室的锦榻上,躺了一个白衣人,床边,站了黑衣男子和绿衫青年。
顾容遂替凤晚把过脉,直起腰,半晌说不出话。
燕于急道:“凤晚怎么样了?他……他的毒……”
顾容遂转身走向外室,喃喃道:“他体内的独誓竟然已经清了。”
二人在外室坐下,午后的日光在屋内打转,一时无人说话。
很久很久以后,燕于才缓缓道:“我们都以为凤晚已经死了,他却活了过来。原来,一切皆有天意。”
顾容遂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说。
燕于迎上他的目光,涩然一笑,而后从容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掀起衣摆,跪下。
“燕于犯下的大错,请堂主惩罚。”
顾容遂看着他,淡淡道:“事到如今,又谈何惩罚?”
燕于笑得灿烂,“堂主心怀仁慈,我却不能原谅自己。”
顾容遂看他许久,燕于越笑越大声,放声道:“堂主知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些什么?骗凤晚堂主害死孙师父的人,是我;偷出独誓让凤晚服下的人,是我;怕他死不成又去割他腕的人,还是我;最后,装作一连若无其事,一直跟在堂主身边十年的人,那个人……”
燕于笑得大声,却是泪如泉涌,再也说不下去。
顾容遂闭了闭眼睛,道:“我知道。就算当时不明白,十年来,那些细节在心中颠来倒去地重复,又怎么会想不明白?”
“堂主,你怎么可能原谅我?”
顾容遂静静看他,道:“你不想我原谅你么,好,那我问你,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燕于含泪,却嫣然笑道:“堂主难道不明白么?燕于喜欢你啊!当初,你对我腻了味,便随手扔给了一个侍卫,我不怪你,我只要陪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就好了。哪知道,凤晚这样平凡的人却得到了你的心。我恨他,一直找机会破坏你们,终于让我等到了机会。我三番二次害他,终于让你对他失望,将他赶了出去。我好不容易在你的身边安安静静守了十年,他却又突然出现。我……我……”
顾容遂听他说完,一字一字道:“于儿,你骗人!”
燕于浑身一震,想要笑着反驳,眼泪却扑簌簌地掉下来。
“我们曾经在一起,但你很清楚,并没有感情在其中,你以为我是随便把你赐给一个侍卫的么,我分明是察觉,你也对阿镜动了心。”
燕于闭上双眼,微微颤抖。
“你告诉凤晚是我害死孙师父,但你并不是故意的。你若存心害他,为何多此一举告诉他?他若直接来问我,你的计划岂不是落空了?”
“你对凤晚下独誓,是因为阿镜也中了独誓。你知道独誓有解,我却告诉你无人可解,你想逼我拿出解药,才出此下策。”
“你隔凤晚的手腕,是为了取血。你以为我喂他服下的续丝丸便是解药,就想出了这个办法。”
“你这十年来之所以留在谷中,是因为凤晚不在了,你心存愧疚,只有通过陪我来弥补。”
“于儿,你根本不是自己说的这样,你之所以逃避,只是为了不承认,你爱的那个人死了。”
燕于颤抖不止,泪流满面,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哽咽着笑道:“不愧是堂主,想要报复,一击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