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誓(9)
凤晚却突然向二人道:“凤晚七年来从不曾离开染园,今日受孙师父之托出园找人,不想竟迷了路。还请问二位,徐师父所居的西禅阁该怎么走?”
顾容遂向他指点了路,凤晚道完谢,便要告辞了。
燕于满眼失望,恋恋不舍地拉着凤晚的袖子,“染湖边的染园么,我记住了。凤晚,我住在绣园,你可一定要来找我啊!”
凤晚微微笑道:“好,我得了空便来寻你。”
后来燕于便常常到染园来找凤晚。他生得漂亮,霞师父喜欢,常常拉了他尝自己的新点心。凤晚每日除了看书原本也没其他的事做,如今总被燕于拖出去玩,六锦堂的路总算记住了大半。
那日,他们又走到了重逢的白莲池边。燕于指着紫藤廊下,笑道:“那日凤晚你在那儿,我和堂主竟一开始都没看到呢。”
凤晚微笑道:“我看书看得入神,竟也没看到你们。”
燕于坐到廊边,微微一笑,道:“后天便是我的生辰,堂主在绣园替我设宴。凤晚,你会来么?”
燕于的言语间,竟大有央求之意——凤晚不禁一愣,“来,我会来的。”
燕于看他许久,终于释然笑道:“我好怕你说不来呢。”
“怎么会?”
“因为啊,”燕于略略偏过脸去,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因为凤晚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呢,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凤晚呆了呆,而后笑道:“是么?”
“不说这个了,”燕于回过头,笑了笑,“凤晚是什么时候生辰的,下次我们一起庆贺啊。”
凤晚却淡淡笑道:“我也不知道呢,小时候问爹,他说忘了。”
燕于蓦然咬住下唇,眼中的光突然黯淡下去,“就是把你卖掉的那个爹么?为什么说起这个人的时候,你还能那么风轻云淡?为什么你当年不哭不闹,看见我只是微笑?”
即使残忍的事实被揭开,心底也没有什么特别疼痛的感觉。“我也不知道,别人好像都觉得奇怪呢。也许是我本性冷淡,燕于说我什么都不在乎,可能也是天生如此的吧。”
燕于咬着唇,扭过头不去看他。
那个少年,他的眼神淡漠无谓,却让别人看了那么寂寞。
好像世上所有的悲伤难过,到了他的眼中,都不过如此。
是太天真,还是太坚忍?
他却说,天生如此。
这样的少年,那么叫人心疼,却又怎么能不叫他嫉妒。
“燕于……燕于……”
燕于回过神来,微笑道:“说好咯,那你后天一定要来哦。”
凤晚笑道:“好。堂主为你设宴,想来这些年也定是待你极好的。”
燕于噗嗤一笑,道:“你可不要误会哦,虽然我当年也侍奉过堂主一些时日,但三年前,堂主就放了我自由,让我跟了别人。”
凤晚好奇道:“那人是……”
燕于的脸便有些红了,“他是六锦堂的侍卫,自小跟在堂主身边,是个木头似的老实人。那时他总是躲在树后看我,还以为谁都不知道呢。”他说着,眉间的欢喜却渐渐散去,换上了一些隐隐的惆怅,“不过,他这几日还在谷外办事,不知道后天能不能赶回来……”
凤晚看着燕于有些哀伤的表情,一时无言以对,只能伸出手来握住他的。
燕于回握,抬起头,暖暖一笑。
他的笑还是那么叫人惊艳,但凤晚只是不懂,少年变幻莫测的心情。
真的有什么事可以那么牵动一个人的心么?叫人如此欢喜如此愁。
他不懂,也不知道,有些事就是因为未知才会好奇,因为好奇才会上心。
燕于生辰的那一夜,来的人其实并不是很多。
除了顾容遂和凤晚,剩下的都是绣园的丫鬟家仆,堪堪坐满了一桌。凤晚环顾四周,并没有符合六锦堂侍卫的人。
过了今夜,燕于便是二十岁了。
“及了冠便是成人,于儿可有想好为自己取的字?”顾容遂抬起酒盏,笑问。
燕于碰杯饮尽,笑道:“燕于本名翔,这个花名,难得般配,就当作字好了。”
以花名为字自是极不妥当的,顾容遂微微蹙眉,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整夜燕于都笑得很灿烂,佳酿一杯接着一杯下肚,扯着凤晚的袖子,“凤晚怎么不喝?陪我喝啊!我好高兴、好高兴呢!”
直至夜宴尾声,绣园的大门口突然闯进来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一身血衣还不曾换下,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燕于。
那个人……凤晚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燕于……却看见,燕于哭了。
“哦,阿镜回来了么?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顾容遂站起身,向凤晚使了个眼色,微笑着道了别。
凤晚连忙跟着他,走出了绣园。
夜色中的六锦堂,很安静。二人沿着林间小路缓行,一路无语,凤晚抬头问:“堂主的容园不是在西面么,怎么跟着我往东面走?”
顾容遂笑道:“你喝了酒,天色又晚,我怕你再迷路,连天亮都回不了染园。”
凤晚便突然抬起头,向他笑了一笑。
顾容遂身边素来美人环绕,平凡如凤晚本来是从不会多看一眼的。但月色下的少年,微微一笑,却让他看到一朵莲花破冰而绽,清艳到了极点。
凤晚抬头看着顾容遂,不知为何视线渐渐模糊。他今夜着实喝了不少酒,现下后劲上涌,醉意一阵阵地弥漫开来。
那笑颜不过一瞬,顾容遂却不自禁伸了手,抚上了凤晚熏染嫣红的脸颊,和明亮湿润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