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清歌(莲昶宫词之一)(10)
我不说话,他也无声无息地靠坐着,天光淡淡映在他美丽的脸上,有种忧伤的温柔。
宁雅不说不动,长睫半垂,安静的就像是一个艳绝人殊的玩偶娃娃。
“在想……咳咳……什么?”一开口,气息就不稳起来,我强忍着想咳的欲望,问道。
宁雅似乎在考虑,顿了一下才说:“在想将军是否能活着撑到京师。”
我笑了,“不用担心……咳咳……本将军若是撑……不住,也必定……咳咳……不让你一人……独活。”
宁雅见我说的费劲,墨玉般的修眉微微一蹙,“将军少言。”
“唔,”我挑眉,努力平息着气息,“你是否在想……誓死效忠滓乌的人?”
他扬起脸,朝着我的方向浮出一个意蕴不明的微笑,“滓乌……效忠么?不。”
“……不?”我冷冷看着他,“那么一路上尾随而来的死士……又是怎么回事?”
“将军以为那是来救我的么?”他摇摇头,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无奈哀伤的笑意,“若要救我,又何必将我留在皇城?”
12
特意留下一个眼盲不受宠爱的皇子,是为了让天子诛杀之后,激起民愤,然后那逃走的国君可以回来再起义师么?
若留下的是个单纯的可怜巴巴的盲眼皇子,我或许会信,但……宁雅不会,他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等着被人安排自己生死的人。
更何况,从我掌握的滓乌皇室的信息来看,宁雅的作为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他的眼睛尚且不便就可如此,若此人生来无恙,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留在身边,反倒让我觉得安心些。
他仿佛感受到我玩味的目光,温顺点头答道:“大将军也可以这么认为。”
我摇头笑道:“你太聪明……也很有……意思……过来,”平平伸手,他顺从的跪行到我跟前。
手指带着几分轻佻摸上了那绝俗的容颜,“我很好奇……咳……你是怎样……瞎的?”
他的眼睫浓长绒密,细细扎在手心里,带来几分奇异的倔强又温和的感觉,“罪臣生来眼珠泛碧,祭司说这是亡国之相,父王便命人用毒布蒙瞎。”
“这么说……你从未……看见过?”
“是。”
皇室里的事情素来都是冷酷无情的,但似滓乌国君这般昏聩的作为倒真闻所未闻。
就凭皇子的异像,便能毫不留情的毒瞎自己的亲身骨肉。
我将手从他光滑的肌肤上收回,手指习惯性的抚上手腕,那串自小带着的璎珞珠子已经留给了熙茗,现在腕上是空空如也。
同样是皇子,熙茗和身边的这个连跪姿都优雅高贵的人不同,宁雅的性格和命运已经注定他的人生就将是一场悲剧,熙茗虽然幼年也过的艰辛,但他不同,自有我开始,他便能尝到君临天下的至尊滋味,这也该算是一种幸福了吧。
大军一路急行。
但纵如此,等快到京城时,已是初冬了。
宁雅还是一身洁白的短衫,即便车厢内再温暖如春,他仍是冻得手脚僵硬面色发青。
让忌刚取些衣物来,不知为何他就是异常的坚决,不愿让宁雅穿上大袍,说宽袖大袍最易携带私器。
宁雅的智慧太过外露,就连是武将的忌刚也感觉得到。
我不愿在宁雅面前与他过多争辩,便将自己的玄狐大氅给了宁雅,披在身上,多少也能抵掉些寒气。
“大将军,喝药。”
我暗自皱眉,但忌刚如同铁塔般高壮的身影就杵在车厢门口,只能苦笑着一饮而尽。
其实外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走动说话都不成问题,只是那一箭射来时,竟是夹着内劲,因而伤及了内俯。
近日又是马不停蹄的赶路,内伤不得静养,因此总也不见起色。
这药主要治的是外伤,我已连着服用将近一个月,再喝下去,也没多大用处了,更何况,随军的都是些军医,开药方哪有太医院的医正们那样周到仔细,他们只要效果最好,从不管口感如何。
“唔,”我将药碗递还给他,“伤已好了,明日起,这药不用再服了。”
忌刚声音琅琅:“此事属下不敢作主,要请军医诊脉后再定。”
我无语,眼睁睁地看着忌刚拿着药碗离去。
眼前一晃,平平伸来一只秀美白皙的手掌,“嗯?”仔细看去,宁雅掌中是一颗盐渍的梅子。
“罪臣小时候多病,乳母便会在服药之后给罪臣吃这个。”
原本想说不用,可看见那梅子上的粉霜粘在他细嫩的指尖,心中不觉微微一动,便取来放在口中,“这么说,你能活到这样大也真是不易。”
他收回手,神色有些飘忽,“是,罪臣……连累了不少人。”
“你的乳母死了,是因为你?”
他没有回答,但僵硬的表情已经告诉我这个推论不会错。
我也无意去安慰他,皇室之中最是高贵也最是黑暗血腥,所以才会造就他现在这样的性格。
幸而熙茗不是,我闭目养神,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明亮善良又充满依赖的眼神。
我淡淡笑了起来……
我的陛下,我回来了。
13
弘辰五年冬,我终于回到了阔别五年的皇城,回到了熙茗的身边。
而我,在二十三岁的这一年,亲手拱给他天下最珍贵的礼物──完整的皇舆江山图。
从此之后天下安定,熙茗将会看到属于他的盛世升平。
我在皇城门口下了马车,城墙下跪迎的官员们黑压压的排了一地,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浩荡的长风吹拂起了他的淡黄色的锦袍衣带,愈显他的身形纤瘦缥缈,似欲乘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