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未央(74)+番外
次日,雁门在匈奴人惊讶的目光中打开城门。骑军,步兵,按序而出,继而是难以计数,悍不顾死的百姓。
“你们记着,寡人就在你们身后,一直陪着你们。直到最后一刻,也不要让寡人看见你们回头。去吧。”
钢铁盔甲之下,汉兵们一片死气沉沉。然而,又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坚韧。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匈奴人与汉人拉锯着,不知谁啃噬了谁,谁吞没了谁。
战鼓声一下一下敲击在心里。击鼓的人倒下了,源源不断的有人接过鼓槌。
冲锋愈加猛烈。
举盾牌为我挡箭的人,也一个个倒下。
汉人越来越少。
最后,韩说走到我身前:“殿下,我也要出发了。”
他今日一身白色铁甲,清秀而英气。我却回忆起他在未央宫时的样子。
那时候,他常穿着棕色红滚边深衣,梳着总角,小脸洁白饱满的像桃子一样,瞳孔澄澈的如琉璃球,总是用稚嫩的声音喊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我摸了摸他的脸,确认他还是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童子。
韩说单膝着地:“殿下,盔甲在身,恕微臣今日不能全礼。”
我给他一个笑容:“去吧。寡人会一直看着你。直到你倒下,或者寡人倒下。”
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此时却无法表露一丝一毫。
韩说深深一拜,尔后站起身。
城下,一骑白马,带着一队大汉军士,没入潮水般的匈奴人中。无声无息。
看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了。
十月将近,冬风已至,垂云如铅。
汉军即将殆尽,时间差不多了吧,我想。
匈奴骑军的马匹忽而口吐白沫,纷纷软倒。这为汉军取得了喘息的时间。双方开始势均力敌。
然后,城内响起重重的马蹄声。
“援军来啦,援军来啦!”汉军欢呼起来。
几名穿着崭新盔甲的汉将,带近两千精锐的骑军杀入战场。
终于赶上了。我紧绷了几天的心神,放松下来。
静静等待道傍晚,战事停歇。场中活着的只余汉人。而那几名汉将则带兵去追逐逃逸的匈奴人。
汉兵和百姓们呆立在层层死尸中央,尚不知如何迎接胜利。
我走下城楼,至他们面前。将官们一窝蜂的上来为我道贺。
我微笑着听他们说完,然后吩咐桑弘羊打扫战场,安顿军民,尽量让每个人吃一口热粥,喝一口热水。
继而放他们庆祝,独自带亲卫离开。
踏过重重叠叠的尸体。面颊忽而有些凉,抬头一看,天空纷纷扬扬飘起了大雪。雪花轻轻飘落在战场,覆盖住一地血腥。
“殿下。”似乎有人从背后追过来。
我裹紧了大氅,走向官邸。城门前,刘荣穿一袭青狐裘,撑着伞,似在等我。
我向他走过去,对他微微一笑,两人几乎要接触了,最后却错身而过。余光中,只留下一抹青影。
议事厅里空空荡荡。
谁都以为我们不会活着回来。所以帘幕都垂着未系,火盆也未点起。我在暧昧不明的暗青光线中,走到主座,疲惫的坐下。
几乎要睡着了。
模模糊糊的看见有个人穿着盔甲进来。
“殿下。”他轻轻的唤了一声。坐在榻下,盔甲落地发出铮响。
我嗯了一声,合上眼帘。他很小心的把头靠在我腿上。
这一年的初雪,悄然坠地。
第40章 冷暖
睡了一夜才感觉到,几天以来的负担,都在昨天卸下了。
醒的时候,蒙蒙的阳光隔着帘幕照进来,室内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尘埃在空气中上浮。
空荡的议事厅里烧着火盆,木炭时不时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我中衣外面盔甲被脱掉了,整整齐齐的叠在左侧,身上盖了一条厚被。韩说歪在榻边睡着,跟我一样搭了条厚被子,血迹斑斑的甲衣卸在一旁。
韩说刚从战场下来,不太有余力为我宽衣,这么看,昨晚大概是桑弘羊安顿的一切。
我很奇怪桑弘羊为什么不把韩说带到别处。
我虽将韩说当做心腹,但一直视他为近侍,而非值得敬重的臣属。因此,为了显示君臣相得而同榻而眠之事,是从未有过的。
不过对照韩说死拽着褥子的手,和中衣的缝隙间伤痕累累的身躯,我就明白了。桑弘羊不是不想带他走,是带不走。
在最疲倦的时候,我下意识的认为,空无一人的议事厅是安全温暖的地方。而从小跟在我身后的韩说大概认为,我的身边才是可以休息的地方。
韩说白日里那样平静镇定,在梦里却一直皱着眉,好像沉浸在战场的噩梦里。
我轻触韩说的脸。他若闭上眼睛,脸上最漂亮的便是这双清清秀秀的长眉了。
韩说迷迷糊糊醒过来:“殿下,啊,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他急着站起来,但动作牵扯的浑身伤口疼,怎么也使不上劲。焦急的表情,完全不似决然走向战场的那名小将,倒像是未央宫那个漂亮而又傻乎乎的小伴读回来了。我扶他起身,笑道:“醒了?你去洗个澡,再睡一觉。”
“可是……”韩说不敢违抗,但表情很为难。
“我身边缺一个可以服侍我的韩说,而不是一个需要我服侍的韩说。你要尽快养好精神。”
“是,殿下。”韩说红了脸。
桑弘羊带着几名宫女宦者闻声而入。两名宦者半扶半抬的把韩说带出去。四个宫女服侍我穿衣盥洗。
“昨天的战事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