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骨(10)
说罢,他吹胡子皱眉地瞪了廿一一眼,示意他一起请罪。
廿一像才反应过来,慢半拍似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袍袖还狼狈地蹭到棋盘,看起来十分木讷地附和拜倒道:“啊,是啊,请殿下恕罪。”
这就没了。倒是就地取材,把何囤的傻学了个九成九。
赵如意遥遥一指棋盘:“本宫瞧这可不像初学。”
她话音落下,老头子便下意识的看过去了,看了半天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因为棋盘上就是非常坦荡清晰的菜鸡互啄场景。
李小灯所执黑子和何囤所执白子都烂的十分棋逢对手,看起来很能长厢厮守地拉扯下去,完全不是公主当时说的“此局已完”。
于是,他老人家半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因为既不好拆公主殿下的台,又因为本性太过淳朴,不知怎么睁眼说瞎话。
老头沉默的太久,赵如意也觉出不对,她低头一看棋盘,却怔住了。
——刚才,是这样的吗?
听闻有善弈者过目不忘,能记棋局,幼时教授赵如意棋艺那人也的确可以做到,而她虽不及那人惊才绝艳,却也能做到大体记忆。
因赵如意知道眼前这棋局与刚才看到的……似乎的确大体不差,却又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凝眉细思,终究不能确认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现在这棋盘上,并不是什么一方碾压的干净杀局,而是纠葛的初学者棋局。
是看错了吗?她想,应该是吧。除非眼前这少年能瞬息间改一子而扭转棋局生死胜负。
长公主戏谑想道,这种程度可能世上只有那人死而复生才能做到了吧。
赵如意将目光又落到那叫李小灯的少年身上。他躬身立在一旁,眉目收敛,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那“李小灯”似乎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讷讷道:“殿下,还要下吗?但我……不太会。”
赵如意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她刚才想亲自和这李小灯对弈,是因为不知怎的,似乎从几目子下又感到了那种奇异的熟悉。
赵如意想道,这地方养了这些只有个模样的赝品,果然不吉利,呆久了可别变成赵浔那样的疯子。
还是走吧。
她起身,宽大罩袍上绣的金银丝鸾鸟摇曳于地。
众人见她像是要走,心中暗喜,忙起身恭送。
送至门口时,赵如意却突然停下,说了句话:“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宫便好意提点你等一句……别妄想学谢侯。”
风吹动她簪上坠着的细金流苏,这窸窣的轻响在异常的宁静中都仿佛一场密语。
“天下只有一个谢明烛,”她轻轻说道:“但他的确该死。他死了……是好事。”
公主离开了。
她最后留下的话语焉不详,听的人毛骨悚然,在场的都是小人物,万没有窥探隐秘的胆子,只怕自己知道的更多死的更快。
*
赵如意走后,连同方老学究带宫女内监都做鸟兽散,连其他少年都没顾上再找“李小灯”和何囤的麻烦。
何囤倒记的自己刚才情急之下许的愿,既然活了下来,就想顺便拉李小灯这傻大胆一把,便提醒他道:“天晚了,咱们快去弄堂司洗浴吧,等会儿就宵禁了。”
廿一这晚上的反应都像慢半拍似的,过了会才抬头笑道:“你先去,我坐会再去。”
何囤“嘁”地耻笑他:“不会是吓得腿软站不起来了吧?”
廿一好脾气地点头:“是啊。”
何囤原本虽然进了宫,但因为始终偏安一隅,对皇宫和贵人没什么实感,反而更担心会不会被其他人欺负吃不饱饭之类的。
直到刚才长公主的出现,才实实在在地唤起少年对这些生杀予夺高位者的恐惧,也对所谓的宫规戒律更加谨小慎微起来。
因此他的确是怕误了宵禁,也不再和廿一废话,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
也因为此,他自然也不会看到,在空无一人的屋中,廿一从袖中好整以暇地拿出一目漆黑棋子。
他静静地坐着那里,摩挲着棋子光滑的表面,深邃眉眼投下透明的阴影,让这原本年纪不大的皮相看起来竟有了几分阴郁。
——动一目而逆棋局,的确是可以做到的。
这是廿一附身还阳后的第二个夜晚,这一天,他下了一局棋。还十分荒诞地混在陛下的“男宠”堆里,见着了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
自古尊卑分明,公主是云,他们这些人是泥。泥连看一眼都仿佛污了眼,又何必刻意停留,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呢?
赵如意刻意驾临,又提到谢燃,倒更像是别有目的。
另外,他又想起了一点生前的记忆。虽然只是一桩小事。
廿一想起:自己喜欢下棋。
他喜欢下棋,倒不是因为喜欢博弈,喜欢你死我活,而是因为棋是一种很有意思的东西,可以在棋盘上,也可以在棋盘外。
但直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棋子还是执棋人。
比如此刻,就在廿一已经心中渐渐有了些朦胧猜测时,一道圣旨忽然降临。
帝王赵浔宣他今夜入寝宫侍候。
第6章 侍寝
皇帝口谕是内侍大太监张真亲自来宣的。旨意下来后,教养李小灯等人的大宫女有些忐忑。
其实这种忐忑自从教养这六名少年开始便有了,即使对下面人严令守口如瓶,但谢燃毕竟死了没两年,他死前那些年,又曾异常频繁地出入宫禁。所以,许多宫女内监都是认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