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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骨(9)

作者: 余三壶 阅读记录

……连自称都不伦不类,有股客栈跑堂的茶壶味。

赵如意立时将刚才那点怀疑抛诸脑后,她居然有个瞬间觉得这人有点像谢燃,真是快赶上自己那疯了的皇兄了。

但刚才,究竟是觉得他哪里像呢?

公主一旦不说话,这院子里的空气就和铁似的,沉沉地压下来,只剩下何囤抖抖索索地擦地上茶水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赵如意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她微抬眉目,少时圆润的眼尾被胭脂斜红勾勒得艳丽凌厉,眉宇间只剩皇家威势。

“继续吧。”公主道。

跪在地上的两名教导女官对视一眼,不知要继续什么。

赵如意淡淡道:“我听闻皇兄还派了人给他们授课。既有圣命,此刻该做什么,该学什么,便照旧吧。”

她话音落下,侍女搬来一张红木椅,赵如意在椅上坐下,道:“本宫便就在这里看,你们随意罢。”

她说随意,却没人敢随意。

这日的晚间课程是棋艺。教授的是个太学里的老学究,姓方。原本都快告老还乡了,也不知怎么得罪了同僚,这把年纪分到这么一份学生顽劣,还处处透着宫廷隐秘的工作。

他是在几年前祭礼时遥遥见过一次百官前列的谢侯的,自从看到眼前这几张临摹拷贝似的脸,就没一晚不做噩梦的。

而且他甚至不敢深想为什么皇帝要将这些少年收在宫里——再想下去他怕自己还没因为触犯贵人阴私被灭口,就先自己吓死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加上害怕,声音嘶哑,结结巴巴,讲局古棋谱都能把人听睡着。当然,现在场上无人敢睡。

这些少年大多出身平民,坐不住也没那个根基真的好好学,因此平日里从来听不进课,没个一会就要插科打诨。现在却个个安静如鸡。导致老头平时讲一炷香的内容,半柱香不到就讲完了。

讲完课,老人家懵了,下意识地看向长公主。

赵如意正垂眉拨弄着自己修长的宝石护甲,一言不发。

方老学究咽了咽唾沫,硬着头皮道:“接下来的时间,大家对弈。如有疑窦,来问老夫。”

这是个临时救场的新项目,但哪怕再顽劣的少年也天生有着深刻的尊卑意识,并不敢在贵人面前造次。立刻安安静静地两两分好组。

廿一不出意料的和何囤被剩了下来。

何囤看着棋盘,动作僵硬地拿出一颗棋子放在棋盘。

“何兄,执白者先。”廿一好心提醒,顺便收起棋盘上被错下的黑棋,将自己边上的白棋篓换给他。

何囤:“……”

就这样,两人倒也乍看有来有回地下了起来。

廿一有一下没一下地喂着何囤棋,忽然有些走神。

因为似乎很久以前,他似乎也说过和刚才类似的话。

*

“黑棋须让,执白者先。”那时,他支着下颌,认真教导对面的少年人。

那少年没坐像地靠在椅上,看着懒散的很,还笑眯眯的,酒窝看起来甚至有点甜,眼神却很烈,凌厉逼人。

少年直勾勾地看着他,笑道:“为何要让?老师,您说’弈者,谋也。’我想要的东西死也不能放。如何能让?”

在这么个半大孩子说出你死我活时,他当时并没放在心上,只是道:“孩子话。白者,皂也,寓白丁。而黑为正色,为贵族。白弱黑强,君子贵气度,如何不让?若要为人君,你首先要学的就是取舍和放手。”

当时少年是怎么答得?

他想不太起来了,如今刻在脑海里的只有少年那句“我想要的东西死也不能放”。

——竟然到他自己死了都记得。

廿一反应过来时,袖子已经被何囤扯了好几下。

“该你了,快下!”

这少年好了伤疤忘了疼,见这公主贵人似乎也不是要吃人的老虎,渐渐放松了些,真全情投入地下起棋来,还洋洋自得地挤眉弄眼。

廿一有点佩服他的心态。这才稍微认真地扫了眼棋盘,顿觉头晕。

因为何囤居然还稍微会一点,但也仅限于了解规则,还自作聪明地抢了布局,其实首尾矛盾,难以为继。

廿一执黑,只需要最多三目,白棋便要溃不成军。

这死棋实在太过明显,死的太透,他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救起。

——看来不仅雕花难,花雕久了忽然进入一个大菜园子,也会一头雾水发懵。

而就在他犹豫时,公主赵如意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们旁边。

廿一顿觉不对,正想索性乱下一气,好歹为自己的烂棋篓子身份正名。

赵如意却忽然开口了。

“此局已完,白子无力回天了。”她的视线淡淡落在棋盘上,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然后,赵如意抬起下巴,看着廿一,道:“下一局,你和我下。”

屋中一静。

原本,这便只是个表面上的棋课,除了何囤这过分傻的,其实人人心神都系在这位突然驾临的长公主身上。现在,她突然发话,大家都下意识地提起精神,偷偷窥探。

廿一摸索着手里的棋子,没有说话。

方老学究却先坐不住了。他对这群小子到底有几斤几两最心知肚明,而其中这个叫李小灯的,又是看着格外呆的,上课时总神情怨愤地出神,身上还总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十分不讨喜。

老夫子担心这小子没轻没重,自作聪明冲撞了公主,连累他授课不当的罪名。

方老学究颤巍巍地躬身对赵如意行了个礼:“公主殿下,老夫教导不利,李小灯这孩子初才学棋,技艺粗疏,怎配与您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