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7)

他心里突然一阵儿懊恼，一阵儿空茫，就好似他方才要掉下竹楼的感觉。

阿六又对那童子说，「你带他去歇着，好好看着他。」

那童子瞥了他一眼，就乖乖的过来领他回房了。

他看到昭云走了过去，跟在阿六的身后走了。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那童子笑嘻嘻的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朝房里领去。

他便跟去了。

他可以对阿六恼，可以给阿六冷脸看，可他怎么也不能摆脸色给那么小的孩子看。即便那只不过是只化成人形的小妖怪。

那童子仰起脸来问他道，「公子要同你去哪里？」

他顿了顿，说，「我的家。」

那童子又问，「为什么要去你家？」

他窘住了，突然觉得这事竟然是说不出口的。

倘若要他对人说，我要带阿六回去，教法师收了他，或降伏了他，好教他一心向善。这无妨。

可这孩子和阿六一样是妖怪。对着那么一个小妖怪，他可怎么说得出口。

他原本以为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在这孩子面前，他却顿时觉得底气不足了。

那童子见他不说话，也不追问，一边引着他走，一边又从袖子里拿出了个果子玩耍了一阵儿，然后又递给他，说，「这个给你吃。」

他摆摆手，忍不住笑了一下，说，「自己吃罢。」

那童子便又把那枚果子袖了起来。

那童子仿佛闲不住似的，扯了扯他袖管，笑嘻嘻的说，「我家公子很中意你噢。」

他面上一红，不由得抿紧了嘴唇。

阿六在路上就说过喜欢他的，他也只当是妖怪在戏弄他，但这话由那童子再说一次出来，他竟然心里一动，想着，或许阿六真的有几分喜欢他。

那童子引着他沿着楼梯上去了，回头时望着他笑，又说，「我家公子说你是好人呢。」

他愣了一下，又想，是么，那夜里时，阿六为什么又想杀他？

他跟在那童子身后，进了房，坐在桌前，忍不住想着阿六。又想着阿六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着的那句话。

他心里突然有些气起阿六来了。

他想著阿六为了什麽带他到这里来？这些怕都是妖法幻化出来的了，就和那白水寺一样，其实他牵著马，走著路，不该那麽快到了白水寺的。

阿六早就想好了要逃。

他就该知道。

他看那童子爬上了床，又从袖子里取出那枚果子丢来丢去的一心玩耍著，就忍不住想到了那红衣女子，还有那个叫做昭云的男子。

他便又问那童子，「那个楚昭云，也是和阿六一样的麽？」

那童子满脸的惊讶之色，连果子跌落到了床边都顾不上，只是望著他连连问道，「你怎麽知道的？你是不是会法术？」

他静静的说，「阿六说他叫楚暮云。我看他名字和昭云倒是很象，所以才这麽猜的。」

那个昭云是阿六的兄弟吗？又似乎不是，或许只是同族而已。

那童子摇了摇手，一脸我才不信你的神色，说，「胡说，公子才不会把这事告诉人哩！」

他也不答话，只是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朝外望著。

阿六说要同他一起走，他心底到底还是有些不信的。

他知道阿六以为他如何也不肯撕掉那张符纸，他只是不知道他为什麽说出那个「好」字，为什麽会动手撕了那张符纸，也不知道阿六为什麽答应了和他一起回去。

他也不知道阿六会不会同他一起走。

他靠在窗边，终於看厌了，取下了那个支窗户的短撑，把窗合了起来，仍旧闷闷不乐的坐在了桌旁。

那童子躺在那里，瞧了瞧，终於忍不住了似的开口问他，「你不逃了吗？」

他怔了一下，问说，「我为什麽要逃？」

那童子翻身坐正，认真的问他，「你方才不就要逃吗？」

「阿六答应了要同我一起走，我干吗还要逃？」他不由得一心戒备的反问道。

那童子一展笑颜，毫无顾虑的对他说，「昭云哥哥说倘若你再跑，我就可以杀了你。」

他猛地抬起头来，看著那童子的脸。

那童子仍旧笑嘻嘻的，丝毫不看他脸色，径自的一路说了下去，「昭云哥哥说你要把公子带走，再也回不来了，说你要把公子打回原形，吸干公子的法力，他还说……」

「等等，」他忍不住怒了起来，「我又不是妖怪，也不是术士，怎麽吸他的法力，怎麽打他回原形？」

那童子撇撇嘴，「昭云哥哥说你身上有仙人的气。」

他心说，可见那个妖怪在胡扯了，倘若他修仙，便也可以饮露水，吸日光了，还用在庄里做事度日吗？

於是他暗暗的呼了一口气，想著那男子的话根本不必理睬的。

他定了定神，才又问道，「你家公子在那里被关了多久？」

「恩？哦，你说那个呀，七年啊。」那童子眨眼回答他。他刚想再问些别的，那童子又笑嘻嘻的说，「公子说了，你必然要问的。」

他顿时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了。

「公子说你不信他。」那童子眼睛亮闪闪的看他。

他心里突然钝钝的一阵儿痛。

「就好像你什麽都知道。」他偏过头去，不快的低声说道。

「我家公子什麽都同我说的，」那童子得意了起来，说，「很多事情还是我告诉昭云哥哥的哩。」

「你们为什麽叫他公子？」他禁不住问道。

这一次，那童子倒没有答得那麽快了，只是瞧著他看了好一阵儿，才拐弯抹角的说，「我们家公子修行了好几百年，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