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315)
灯玄的住处在十步宗左偏院中的客房,甚至还有单独的小客厅。
几人走入其中,灯玄弯腰点一盏灯,持起掸子扫开桌椅的灰尘:“小僧外出几日,疏于清扫,诸位见笑了。”
凤曲压着急火,摇摇头:“大师不用客气,我只想请教……”
“睦丰县。”灯玄心知肚明地接过了他的话。
桑栩也没有进拂衣楼去,似乎是警惕他们,一路尾随过来。
灯玄倒不介意,淡笑着许他入内,径自道:“听说空山老祖和紫衣侯在睦丰县相斗。老祖事先留了一道阵法,可断‘鸦’的支援,使紫衣侯不得不孤军奋战。此阵是以十方会的两名小童为眼,活人献祭,残忍之余,却也厉害非常,以紫衣侯的武功,竟有五日不能脱阵。”
“……那两个小童呢?”
“自是死了。老祖在睦丰县声望颇高,百姓爱戴,大多愿意襄助。两名小童借着百姓的掩护隐下身去,后来紫衣侯大开杀戒,才逼得小童暴露。”
静了半晌,灯玄问:“看上去,倾少侠也曾在睦丰逗留?”
凤曲面色恍惚,久久没有回答。
灯玄的叙述还算平静,一旁的桑栩却忍不住发叹:“‘鸦’那帮人——为了找到阵眼,紫衣侯砍死了六七个客栈的伙计,两个小孩被逼得走投无路,自己冲了出来。一个给伙计挡刀,当场重伤,另一个拖着他跑,最后一起撞死在界碑上。”
凤曲的身体晃了一瞬,终于软坐在灯玄准备的座椅上。
冰冷坚硬的触感叫他回了意识,怔怔抬起头:“到底……死了多少人?”
“十来个吧……?”桑栩说,“紫衣侯走了,他徒弟还去清理。又逼死了几个居民,光是那座界碑,他非要给人推了,说外人的血弄脏了碑。最后是睦丰县的县令扑上去,也撞碑了……唉……明明长得一副狗官的脸,糊涂啊……”
堂内灯光昏暗,凤曲坐在一团黑漆漆的影中,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的存在。商吹玉略移脚步,守在凤曲身边,秦鹿和阿绫也随之沉默,许久没有发言。
灯玄没有等到凤曲的答案,但他的表现就是最好的答案。
年轻的僧人面上流露出一丝不忍,最后化为虔诚的合掌,慈悲地道:“阿弥陀佛,小僧已经决定为他们诵经百日,倾少侠倘若有意,也可来此堂中一道祈福。”
秦鹿问:“这么多天的事情,都没人去阻止吗?”
桑栩撇嘴:“谁能阻止?官兵都打不过‘鸦’啊。”
商吹玉道:“十步宗不是和‘鸦’矛盾深重吗?这么好的机会,既能打压‘鸦’,又能掌握民心,竟然不管?”
桑栩面上一红,顿时哑了下去,好半天才结巴说:“可是、可是……那是紫衣侯诶。‘鸦’是没什么了不起,但紫衣侯……就算是天子来了也要礼让几分,我们、我们总不能比天子还逞强啊!”
“………”
凤曲的拳头攥得比在拂衣楼外还要紧。
他问:“阿枝和阿蕊,我是说那两个孩子……下葬了吗?”
灯玄垂目道:“没有人知道他们家乡在哪,如今慕容前辈做主,将他们留在义庄停灵。”
“幽州。”凤曲说,“阿枝说过,他来自幽州。”
阿绫悄悄闭上了眼。
幽州是十方会的所在,聚在那里的游侠,许多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听说十方会,便去幽州加入十方会,而后,籍贯也就成了幽州,背景就成了十方会。
但这些人千方百计为自己找到的家乡,最后仍要跨越千山万水,才能回到幽州故里。
灯玄没有过问凤曲和阿枝等人的渊源,也没有追问凤曲在睦丰县时的遭遇。几人静坐着无一开口,各怀心思,直到凤曲打破了沉默:
“桑栩,十步宗真的不敌曲相和吗?”
“……啊?”桑栩突遭点名,愣了一会儿,尴尬地挠了挠脸,“打是能打,可是,也没必要豁出命打吧?我们又不是那个县令,非得为睦丰县拼命?紫衣侯要是真生气了,那确实要命的啊……”
凤曲从他委婉的表态中听出了真相:“除非打到千里县来,十步宗都不会出手?”
“才不是这个说法!只是说,空山老祖和紫衣侯打架,我们不能随便插手的。”
“可那个县令对你们少主不是很殷勤么?”
“殷勤、殷勤怎么了,全玉城都殷勤,我们也不能每一个都……”
他自己的声音都弱了下去。
这个七夕忽然就过得极不痛快。凤曲知道自己不该埋怨十步宗,更不该迁怒桑栩,从头到尾最没用的、最罪孽深重的,分明是他这个落荒而逃的祸因。
早知会连累这么多的人,他就该跟曲相和拼了。
死了就死了,至少死的就他一个,也不用苟活得这么窝囊。
“那座界碑,”秦鹿开口,“最终还是倒了么?”
灯玄摇头:“没有。慕容用金书玉令保下了它,现在坊间已经有人议论起那块金书玉令的来历。”
说着,他的目光飘向秦鹿,桑栩也同样满腹狐疑:“难道是你?”
秦鹿的眼眸却微微一暗。
随后答:“若是本座知道此事,就亲自去了。”
桑栩唉声叹气地说:“这考试越来越乱,好像不少势力都在浑水摸鱼,估计少主不会再继续了。停在这里也好,你们也干脆打道回府,别操心了。”
这模样,和明城里那个张牙舞爪,无论如何也要和姐姐同行的少年判若两人,足可见他在睦丰县遭到了多大的打击。
亦或者,只是空山老祖身殒的消息,本就能击垮无数江湖人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