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君弄郎(51)
每过一天,心就往下沉落一点,逐渐被不断满上来的不安所淹没。
没有一刻曾经停止的担心,以至夜不能眠,倦得勉强入睡却又因一点小小声息而惊醒,身心的重压已让他不胜负荷。
无法出牢的他,只能无助地自责着。他根本不该将那个孩子再度卷入漩涡,明明已经将他送走,明明可以冷硬地拒绝他的协助,却因为自己的私心,将青铮留下了。
而今身陷穹牢的他,什么都做不到……
便是从前面对官场多少困难,亦未曾感过如此的无能为力。
“秀容……求你庇佑那个孩子……我别无所求,只望他一切平安……”
牢廊突然传来脚步声。
石岩连忙站起身来,只见辛臣从容出现在牢门边,嘴角上挂了一个极为诡异的笑容。
眉褶一紧,石岩知他来者不善。
“呵呵……石大人,好久不见了!”
辛臣挥了挥手,一旁狱卒连忙上前打开牢锁,恭敬开门。辛臣弯腰钻进牢内,上下打量着冰冷的牢房,一副惋惜的神情:“真是过分啊,好歹石大人也曾任提点刑狱,怎么能关在这么骯脏的牢房?”
石岩不卑不亢,淡然说道:“辛大人费心了。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眼中泛过一丝狠辣,辛臣冷道:“自然是想来问问石大人是否愿意招供画押?”
“我早已招供。”
“哼。你不过是承认轻率判案,至于私通乱民、煽动暴乱之罪却拒不承认。”
“诬陷之罪,如何承认?”
辛臣冷笑:“今晚本官就要你乖乖画押招认此罪!!”
石岩心念一动:“莫非辛大人打算用刑逼供?”
“呵呵……当然不会。石大人可是提点刑狱,本官又怎敢屈打成招?来人啊!!带上来!!”
牢外侍卫将一个人抬了进来丢落地上。
只见此人头上发髻早已散乱无法看清面容,背臀衣服沾满鲜血触目惊心。
石岩心脏猛然收紧,竟有一瞬窒息。
“阿铮!!”
他正要上前,却被侍卫阻挡。
辛臣满意地看着失去冷静的石岩,缓缓蹲到青铮身边。
“这个小捕快骨子还挺硬的,挨了一百棍也没叫过一声,若是寻常人早就什么都招了。可惜他毕竟是人,并非钢筋铁骨……”说着,他伸手狠狠摁在青铮受伤的背部,剧痛让陷入昏迷的人禁不住发出一声惨呼。
“辛臣你!!”
石岩已经不能克制胸中爆炸的怒火,一把甩开押着他的侍卫冲过去揪起辛臣:“别碰他!!”
“怎么?心疼了?”辛臣拨开他的手,眼中尽是阴险,“不过是个小捕快,就让石大人失控至此。他还真是来对了呢!呵呵……”
强压心中悲愤,石岩不想与他再作纠缠,一心只念快快救下青铮。
“不必多说了,把供词拿过来吧。”
“呵呵……本官就是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辛臣拍拍掌,便有侍卫将一份早已写好的供词放到石岩面前,并把毛笔印墨放置一旁。
石岩垂目扫过供词,上面述的是他与茶农乱党官民勾结,煽动暴乱的供词。看罢,他没有丝毫含糊,取笔触墨就要签名认罪。
“不、不要签……”
衰弱的呼唤自侧旁传来,石岩听得连忙转过头去。
“阿铮!你别动!”
适才的剧痛已让昏迷的青铮苏醒过来,眼见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被迫认罪的石岩,他挣扎着要爬起身来企图去阻止,可背上伤疼只是动弹已叫他浑身冒汗头昏目眩,又怎得爬得起来。
“大人……不要、不要签……”他用尽全力叫唤着,“啊!!”刚刚昂起些许的身体猛被几名侍卫压了回去,眼前漆黑一片,背上锥心刺骨的痛楚硬是让他清醒过来。
石岩凝视他片刻,而后转头看向辛臣:“辛臣,若我签下供状,你须放青铮离开。”
“好,本官应你。”
手中笔杆再无丝毫疑虑,在雪白供纸上写下“石岩”二字。
“很好。”辛臣满意地看着侍卫收走供词,便带着众人转身要走。
石岩一惊,连忙喝止他们:“慢着!!”
“石大人还有何事?”
“你答应我会放青铮离开。”
趴在地上的青铮根本无法移动分毫,辛臣狡笑答道:“现在不是本官不放,是他自己无法离开而已。石大人,关心则乱,下次跟人订约,须记得说明条款!”
“你——”
石岩知再说无用,他有心不放,便是白纸黑字也视同废约。但青铮身受重伤,若无药医治恐怕不堪设想。
“青铮受了伤,可否请大夫医治?”
“哦?”辛臣看着石岩,此人自于两浙路为官便时与他作对,他恨极这个昂立天地的男人,便是此刻身陷囚牢,居然也无丝毫卑屈,仍是腰杆笔直无畏无惧地立他面前。心中不禁恨意猛增。
瞟了一眼满身血污的青铮,辛臣冷道:“石大人,你这是在求本官吗?”
石岩咬咬牙,答曰:“石岩恳求辛大人。”
“呵呵……可本官看不到石大人求人的诚意何在。”
“混、混蛋……我、我才不要……不要……你……狗官……救治……”没有人压制,青铮勉强以臂撑起半身,说话间嘴角淌下一缕鲜血,“石、石大人……不要求……不要求他……”
辛臣耸肩一笑:“石大人,他似乎不要领情,那你到底还要不要本官救他?”
就在这一刹那,二人惊讶地看着石岩双膝落地,笔挺的腰杆弯曲成躬,高洁的额头点在骯脏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