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227)
小时候就经常被她拉来当替身。
这次也是一样,在聊城慰问结束,她连夜赶来漳城,留了容松扮作她,“困”于风雪——
宣榕笑道:“你第一眼没看出来是他?”
耶律尧控诉:“都易容了,哪里看得出来?我只知道不是你,以为是个女暗卫,便问你在哪里。可他二话不说就和我过招。他打我,马车差点没被他砸散架。”
宣榕放下筷子,无奈转身走到榻边:“他打得过你呀?”
耶律尧仰头:“当然是打不过。”
……那还好意思告状。
宣榕轻叹了口气,心软问道:“可有受伤?”
不知为何,耶律尧皱了皱眉:“他?没有,我有分寸。”
宣榕看他:“我说你。有无受伤?”
耶律尧眉眼骄纵肆意,笑出声来:“和他打斗,让一只手我也不会……”
宣榕打断他道:“不是和容松打,是你诱敌佯伤重前,阵仗闹得那般大,就算是假戏,也难免真做。可有不小心被伤着?”
说着,她掌起榻边的烛灯,仔细端详着他。
青年薄衫下的肌理线条流畅有力,整个人像慵懒小憩的猛兽,蓄势待发。
仅仅这样观察,确实看不出端倪。
耶律尧僵了僵:“……没有。”
宣榕不放心:“真没有?”
耶律尧含糊道:“……总有那么几个死士备用的。”
言下之意,炮火里捡回一条命的“耶律尧”是替身。
宣榕微微一怔,似是见她愣神,耶律尧迟疑:“你……别太难过。他们是北疆供了十几二十年的,从开始就知道有朝一日会替死。亲友也都有好好抚恤。我……”
或许他能够舌灿莲花地说“他们死得其所”,但这也只是推脱责任的虚伪,在她目前根本不管用,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战场就是这样,你别管了,我保证我们会速战速决、减少伤亡,西凉那边普通士兵也能招降就招降,好不好?”
外面风雪很大很急,凌冽的寒风吹窗敲户。
七天前在聊城犒劳兵卒,尚未有如此风雪,但已是严寒。何况今日。宣榕想象着边境军士们在寒风中裹衣的冷,大齐、北疆、西凉——
她闭眼一叹:“好。”
上位者一个念头,千万将士鲜血铸就。
可矛盾到达极致,征战避无可避。
所以这场战事快结束吧。
忽然,有人触上她眉心,道:“别皱眉,以战止战,古而有之。再正常不过了。”耶律尧笑着转过话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
说着,他趁宣榕还没睁眼,伸手将她一拽,拉入怀中。
宣榕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他自问自答。
语调散慵懒,尾音拖得很长:“想你了。”
宣榕还是不太适应耶律尧这一言不合,就亲昵相触的直率,微抬声量道:“你……!这不才三个月吗?”
而且书信来往没断过,最多的那天,青鸾连叩了两次窗。
满堂的幕僚都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耶律尧拥着人,将下颚轻轻抵在她肩上,道:“三个月,九十天,一千多个时辰。不短了。不过很奇怪,可能是驻外行军太累了,我没有做梦。”
不像很久以前,还能梦到一点她的日常琐事,少女在抚琴作画,在与友人
品茗畅谈,在天金阙庄严的斗拱下仪态端矜、缓缓走过。
光影细碎,扑打在她身上。
光都在追着她而去。
是一个梦,也是聊以慰藉的支撑。
近来没有过了。
只留下很沉昏安宁的睡眠。
耶律尧理直气壮道:“所以,更想你了。”
宣榕:“……”
她愣了半天,联系到某一封信上那句末尾倾诉,才反应“所以”从何而来。
登时耳廓红了一片。
又听到耶律尧火上浇油问道:“绒花儿,你有没有梦到过我?”
第110章 寝安2
宣榕一向眠浅梦多, 醒来大半也就忘了。
但若笃定完全没有梦到过耶律尧,那也是睁眼说瞎话——
至少在某个不辨对方身份的梦里,她还做过登徒子, 摸过人耳垂。
而在此之前,他“死讯”传来的那个月, 她梦里, 少年也反复在深渊里挣扎上爬。一同在深渊的, 有很多人, 像是看不清面孔的芸芸众生,在哀嚎咆哮,表情痛苦, 歇斯底里地想要爬出黑红深渊。
只有他,是冷着一张脸, 一言不发地往上攀爬的。
眼眸像是死寂的湖水, 被人扯住脚踝, 再次跌落,他就站起来, 擦擦脸上血迹,再次面无表情地往上爬。
倔强至极, 透着一股无言的疯。
悬崖顶上有什么呢?
她仰头望, 什么也看不清。
却在那无数个瞬间, 共情到无数的无可奈何。
于是,宣榕很轻地点了点头:“有。不过不是什么好梦, 后来给你供奉长明灯, 抄了经卷超度, 也就没梦到过了。”
耶律尧本是随口一说,没指望有个肯定答复, 闻言一愣,漫不经心的神色一敛,正色道:“你去江南之前,经常梦魇么?”
“不多。”宣榕不欲多提,轻柔笑道:“主要是,那时候也没人支会我一声,他是假死呀。”
耶律尧沉默下来:“以后都不会瞒着你。”
环在她腰间的小臂微顿,宣榕便垂手,轻轻按住他腕间佛珠,语气温和:“国事为上,平安归来。在战事结束之前,别再冲动行事,昼夜不休地跑来,就为了见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