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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200)

作者: 洬忱 阅读记录

“不是这样。”沈长思苦笑。

江临言把空酒杯“锵”地一声放回桌,大手随即覆在了沈长思的喉结上,将他的吞咽全握在了手心,他在沈长思的耳边道:

“长思,你最恨你自己。”

那话叫沈长思听来真是太过于可笑,他于是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不知从何时起,那酒突然变得好辣,辣得他的眼泪从眼角不停地往下滚。

“不许哭。”

“没有哭。”

“又扯空心架子?”江临言道,“再这么昧着良心说话为师可走了?”

“不要走。”沈长思拿手背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把那些泪水抹得干干净净,他抬起头盯着江临言,那双桃花般的眸子此刻带上了一点漂亮的红,他道,“我求您留在这坎州助我剿匪,助陛下救这乱世于水火烹煎。”

“助他?不要。”江临言回绝得很是干脆。

“为何?”

“为师对救那人脱离民怨没有兴趣。”

沈长思了解他师父为人固执,打定了主意多半听不进劝,便蹙着眉凄凄叹了一声,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道:“成——您何时出发?我送送您……您来日若是瞧见我师弟了,莫忘替我同他问问好。至于我在坎州剿匪一事就莫要向他提,您就说他师兄在南疆同楚国讨债。”

江临言抚着他的头发,玩味道:“谁说我要走?”

“您不是说……”

“为师虽对救那人不感兴趣,但对救你可是感兴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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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夜,山脚那小兵营里头只有一张大帐还摇着烛火。

沈长思下巴抵着桌,借着有些昏暗的烛火瞧他师父提笔在那山势图上描描画画。橙黄色的暖光打在江临言面上,叫他清秀面容上的线条更加柔和起来。

他散去了一身的江湖逍遥气,那般沉静模样像个舌战群儒的文臣,倒一点儿不像个耍刀玩血的武徒,也不再似个鬼话连篇的风水师。

江临言空出只手来摸沈长思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地顺着。沈长思的眼皮子正打架,这会儿被他师父一摸,稍稍精神了些,他笑道:

“您还把我当黄毛小孩儿呢?”

“为师可是瞧着你和迹常的个子窜起来的。”江临言的右手还挥动着毛笔,只是面上有些骄傲神色,“你们长大得太快,叫为师到如今还发懵。现在时间隔得长了,为师更是常常犯糊涂!有时想起那段时光来,只记得你们一直是个小孩儿,快下山的时候,一下便窜成这般大了——诶呦,累啦?累了就阖眼休息一会儿罢!”

“您说话像个老头儿。”沈长思阖着眼笑。

“为师要来得再晚些,你在地府瞧见为师时,你真就只能瞧见一个老头了。”

“是、是、是,我沈长思的师父当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你和迹常俩小孩儿虽然性子闹腾了些,但就凭嘴甜这一点,都不知道能讨多少姑娘欢心。”

沈长思又笑:“我尽力还成,我师弟粗手粗脚的,可不容易讨姑娘喜欢。”

“人总会变的。”

“您有没有至少去瞧过他一眼……在下山之后?”

“没有。”江临言道,“盯着北疆的人太多,为师哪有那么大本事平安游走南北?”

“我总觉着您无所不能……”

“那是神仙。”

“我知。”沈长思含糊应道,“那您去不了鼎州,为何不来缱都见我?”

江临言没回答,只是在那人睡熟后替他将垂至面前的发别到耳后:

“为师当然偷偷来过缱都见你,也偷偷骑了几个月的马,吃了一嘴黄土风沙,只为远远瞧迹常一眼……可是为师不能同你们说,这世上能通天的,只有万岁和贼寇。为师不要同你们反目成仇,也不要你们为成我大业,甘心赴死。”

“为师不要你们为难,为师要你们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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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帐外的天还未亮起天光,只是远方隐约泛上了一层灰。

沈长思惊醒的时候,先是模模糊糊地往周遭瞧了一瞧,不知在找什么东西。这一瞧直叫他猛地起身,差点把身下的椅子撞翻。

他慌张地环顾四周,只见从不远处那行军床上有个人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莫慌,为师在,为师在——”

那人说着又躺了下去,没一会儿便入梦去寻了周公。沈长思靠在桌角上稳心神,过了一会儿才晃着脑袋笑。

沈长思已被那患得患失的毛病困了好些年——别人懂得及时行乐,他倒好瞧着眼前的东西不懂尽情享受眼前的喜悦,眼里瞧着的皆是来日失去的苦痛。

所以他向来不好争抢。

然而有些东西到手不需争,他们自作主张地来,又自作主张地走,像是一阵握不住的风,随心来,随意去。他没有资格把那些人留下,只能笑着送他们走,然后怅然若失,不知道的人见他离别笑面还以为他没心没肺。

下序清山那会儿,别的人都只瞧见他嘻嘻哈哈,只有江临言和李迹常拍了他的肩,严词厉色道:

“忍着,不许哭!”

沈长思愣了好一会儿,俯身把江临言给他盖上的暖衾从地上拾起,又叹了口气。

他师父江临言人虽还算是亲切体贴,但体贴也是有个度的。就拿目前这情况来说罢,他虽懂给沈长思盖上条暖衾,却不知将那人扶到榻上睡,还鸠占鹊巢,舒舒服服地在那行军床上歇了个欢。

说他体贴罢,倒也真是体贴,只是叫人不清楚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