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283)
“山路图么?”沈长思想着,眼不带斜径直上了榻。
沈长思本意是不想打扰,哪知那江临言听闻他上榻的声响,也就跟着把灯给吹了。
“心肝儿,心肝儿……”
江临言摸索着上榻来,沈长思阖着眼伸手要堵江临言那张说个没完的嘴。江临言灵巧避开了,还攥住他的手腕,笑道:
“为师这不是就快闭嘴了么。”
末了,江临言借给沈长思掖被子又侧身支起脸儿来瞧他。沈长思察觉那人动静,半睁眸子问:
“师父您这又是干嘛?”
“我们早晚都要走的,要下山,你知道吗?”
沈长思无所谓地“嗯”了声,背朝江临言蹙了眉,打算接着睡。江临言躺下去把他拉近了搂在怀里,下颌抵住他蓬松的墨发,又道:
“有舍才有得。”
“嗯——”
“你不要动真情。”
“嗯。”
“睡罢。”江临言说。
第122章 春夜酒
魏·缱都
仲春初九,春夜。
春临过半,却仍解不尽冬余下的寒。凉风吹,细雨停,有痴人提酒入宫去。
这京城里边,胆敢提着这么几坛酒还不事先报备便打宫门去的,除了季徯秩恐怕也无其他。然而这君臣二人竟是心照不宣,前些日子魏盛熠便同那些个守门将交代过,若是季徯秩来了,大可直接放他进来,不必前来知会。
彼时魏盛熠正坐在一空荡荡的殿前——那座宫殿从前是魏束风专门布置给季徯秩住的,后来魏千平继位,季徯秩要跟他以君臣相称,魏千平没办法也就如其所愿叫人把那儿搬空了。
魏盛熠一声不吭地坐着,长腿搭在雕龙刻凤的石阶上,有些往日难见的不羁。他抬眸瞧见季徯秩被范拂领着来似乎也并不奇怪,只淡淡笑着朝季徯秩伸手讨酒,道:
“侯爷来得实在凑巧,这般岂非叫朕觉着是朕真有心想事成的本事了么?”
“陛下这般记挂微臣,微臣实在受宠若惊……臣听闻陛下从前总往贤妃宫里去,再不然便是皇后那儿,怎么今儿却跑到微臣从前歇脚的地儿来了?”
“物是人非,朕也会有想感慨一二的时候。”魏盛熠把酒的封布揭开,略微低头嗅了嗅,“倒是好酒。”
“这酒的好坏您辨得出来,可是毒性几何单凭嗅的不可知。依臣愚见,您还是送给御医验验毒罢。”季徯秩笑道。
“侯爷若是往里头下了毒,”魏盛熠轻笑一声,“那朕更要喝了。”
季徯秩瞧着那人迎着月光仰起了颈子,烈酒对着嘴浇下,烫了这料峭春寒。
魏盛熠咽下几口酒,道:“叫朕死在侯爷手上,于侯爷而言,恐怕还不如直接摘了侯爷的脑袋来得更好。”
季徯秩并不否认,只耸耸肩道:“这可是臣大婚时付姐姐的嫁妆之一。”
“朕害她沦落这番田地,吃这坛酒,心中有愧。”魏盛熠将酒坛子搁在怀中,“就带了三坛,一醉方休岂非只可作痴心妄想。”
“臣不是为了叫陛下吃醉才来入的宫。”
“委实可惜了。朕在这宫里少有安处,就连觉都睡不安稳,更何况是醉。于朕而言,吃醉倒不是什么值当骂的。”
“帝王家的苦在这儿了。”季徯秩将那坛揭了封的酒从他怀里取来,“臣见您一面可难,出于私心,当然是不乐意叫您醉。”
魏盛熠瞧着季徯秩吃酒,那浓如鸟羽的长睫一动不动,他面不改色道:
“季侯近来可真是清闲,怎么还和白党玩起了敬姜犹绩的游戏?是安享富贵不合你意了?”
“虽然这般说来颇有些惹人生厌,但这富贵又非臣亲求,您怎么能把这事赖在臣身上呢?”季徯秩勾起嘴角道。
魏盛熠接过他手中酒,又吃了一口,道:“侯爷还是不要再白费力气了,这变法,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是么?”季徯秩还是笑着,“从前人们总说魏的弊病在北方,在鼎州,可今儿臣瞧上去这魏的东南北都病得不轻,而病入膏肓的显然是这缱都。”
魏盛熠喉结滚动,烈酒入腹烤着五脏六腑,他皮笑肉不笑道:
“变法又有何用呢?给了黑暗中挣扎之人一星很快便会被踩灭的烛火,便能救他们脱离无止尽的苦海么?不会的,他们只会更恨,因为在这世上再没什么比给了希望又夺走更叫人痛苦的了。”
季徯秩不为所动:“陛下就这般笃定这希望留不住?”
“留得住么?”魏盛熠那双深邃的眸子忽地凝住不动,他怔怔地望着天上月,道,“朕坐高台上,最知天上事。风云将变,天将崩,朕明白。在这般处境下,朕挣扎,无路可逃,不挣扎亦然,那朕又为何要挣扎?”
“陛下是杞人忧天。”
“季侯是心知肚明,”魏盛熠道,“不必再诓骗朕。”
季徯秩不说话,只揭开另一坛酒又吃一口。魏盛熠把酒坛扶稳,不叫他再喝,道:
“摆在侯爷面前的路绝非朕这一条,侯爷不必帮朕,不必救朕。这嘉平年间,魏握在朕的手上,然而它的模样几何不由朕。侯爷只管走你的康庄道,不必非得要来朕这儿泥洼里打几个滚。这儿并非清河,是淤塞的泥塘,你再怎么捧清浇浊,水也是浑的。朕见你这几日在堂上那般的据理力争,空空费了不少力气,觉着实在太过可惜。”
“臣不觉那是白费力气。”
“朕——不要你救。”魏盛熠站起身来,身后月光叫他的面容化作模糊不清的一团墨色,“那些臣子亦然,他们只需这般安静瑟缩地待在他们该待的位置,什么都别做,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