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卌年(29)
“我也是。”
“啊?”
“我小时候也是先会叫我爸的,挺长时间之后才会叫妈。”看了他一眼,我笑,“我妈说,应该是因为‘爸’的发音本来就比‘妈’容易。”
“你确定你母亲大人不是拿这话给自己解心宽呢么?”他泼我凉水,我斜了他一眼。
那天,嚼子告诉我说,他想离婚。
这不是他第一次跟我说到关于离婚的事儿,我起初只是以为他在安抚我而已,后来就发现,他眼里的认真成分,越来越多,越来越坚定了。
“自私吧,有了孩子了,就想离婚了,雄性动物真他妈下作哈。”靠着排练间的椅子背,他自嘲似的吁了口气,“当初也是,要不是因为有了孩子,结婚也压根儿不可能。我是无论如何不能让我儿子当私生子给人戳脊梁骨……离婚,她要什么我都给,房子,车子,票子,要多少我给多少,砸锅卖铁我都认了……只要慕慕归我,别的我都无所谓了。”
他声音很低,好像在自言自语,我听着,沉默着,而后有点儿突然的也跟着念叨了一句。
“她究竟图你什么啊。”
“啊?”
“闹成那样,拼死拼活也得嫁给你,她图什么?钱?还是人?”
“……我也不知道。”他摇头,继而叹息,“反正,慕慕的监护权我非要不可。”
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再合一首吧。”有点儿突然的从椅子里站起来,我抄起旁边的贝斯,叫了一声那边唧唧咕咕不知道在玩儿什么猫儿腻的九儿跟强子,而后看向裴建军,“弹起来唱起来,就什么烦心事儿,都一扫而光了……”
19
19、第九章 ...
我原本是想逐年回忆,然后将回忆碎片记下来的。
可动笔了才发觉,有很多年份,我没法写。
有些事因为太久远,我忘了,有些事,则是因为太伤人,我不想提。
经过了,就过了,别再提了。
于是,那了不起的一九九七年,就让我把它空过去了吧。
那一年太罪孽,从事发,到事毕,从九儿哭着打电话过来,到林强最终让我赶出了乐队,我只觉得,我无能为力的太多,我负疚亏欠的太深。
爸妈始终没过问我具体的细节,我感激他们。直到一年之后,九八年就这么来了,我爸才偶然提起一年前的是是非非,问了我一句“川儿,建军离婚,是因为毒品那事儿吗?”
“……啊,应该就是吧。”我心里一激灵,眉头皱了起来,“您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哦,我就是觉得,建军一离婚,他那孩子……”
“川儿,建军要是没法儿带孩子,要不,你让他把儿子带这儿来?总比找保姆强吧。”我妈在旁边忍不住插嘴。
我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哦,您俩是这意思啊。”
“那还能是什么别的意思,你们都忙,我跟你爸有空啊。”
“妈,这您就甭操心了。”笑了笑,我说,“建军他姐帮着带慕慕呢。”
“啊?他姐?建红?”
“嗯。”
“他跟家里不是都不联系了嘛。”
“没有,他姐一直跟他没断过联系。而且现在他姐那儿子也大点儿了,挺懂事儿,挺省心的,就说把慕慕也接过去帮着照顾照顾。”
“哦……那就好。”我妈点点头,边织毛衣边叹了口气,“唉……你说快不快,一晃儿,建红那丫头都当妈了,我还老觉着她是挨建安里那会儿那小丫头呢,穿一白汗衫,下头蓝裤子,梳俩小辫儿,一说话特脆生……”
“那要照你这么说,川儿跟着你上头条那粮店买棒子面儿的时候,他踮着脚儿还够不着柜台呢。”
“您这都是哪年的账啊又翻出来了。”我无奈的笑。
“哪年忘了,好像……林彪叛逃摔死那年吧,要不就是第二年?”我爸边想边念叨。
“反正文革还没结束呢。”我妈在旁边儿补充,继而恍然,“哦对了,就是你让造反派逮走那年,这话……我记得还是我上劳改农场给你送棉衣裳时候告诉你的。”
“是吗?”
“没跑儿。”
“哦,还真忘了……”
爸妈平静的,淡然的,絮絮叨叨的追溯着遥远的往事,就如同那已经成了无关痛痒的他人是非。
时间果然可以冲淡一切啊……
那,我所经受的,又要何时才能被时间风化,成了可以抓来当笑话讲的谈资呢?
谁能给我个哪怕只是敷衍安慰的答案。
九八年的晚春,从伤痛里走出来的桥,换了个新鼓手。
梁雪原。
他有个冷静的包容的名字,这话是嚼子说的。
“雪,多冷静啊,原,多包容啊,又纯洁又一望无垠的。”眨么着小眼睛,那家伙给六哥递过去一支烟,“要说还就是你这名字有文化,我们几个都不如你。”
“别拿我开心了。”六哥腼腆地笑,用那尾音里透出淡淡天津味儿的平缓腔调解释,“我这名儿就是从‘穿林海跨雪原’里头来的,我出生的时候,《智取威虎山》正好刚开始全国流行。”
“那也比我这‘建军’强吧。”
“嗯,这倒是实话。”我插嘴嘲讽他,九儿在旁边儿乐。
“笑个屁啊你~” 嚼子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九儿一眼,直接就把手里的打火机朝着九儿砍过去了。
“哎!!孙子!你不敢反抗川儿就冲我来啊?!”九儿立刻爆炸了,摸了摸被打中的肩膀,他从沙发上抓起那个跌落的zippo,一甩手,顺着半开的窗户就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