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139)
他不得不为自己出言辩解:“姑姑,北秦苻姓族亲接连领兵叛乱,秦王符石出于忌惮,竟做出决定,要将其同族氐人徙至北方各地,同时又把鲜卑慕容作为亲信留在身边。”
“氐人出长安时,有歌者援琴歌曰:‘阿得脂,阿得脂,博劳旧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语阿谁?’5”
“姑姑,你告诉我,符石如此行径,安能长久得国?移阻江南不过是权宜之计,终有一日,我必将收复襄阳,夺回梁、益,北伐长安,将秦虏纷纷赶回北地!”
对于符石远徙氐人一事,郗归亦有耳闻。
她很清楚,符石的数十万大军包括氐、羌、鲜卑等各个民族,其中不少是因为战败的缘故,才暂且蛰伏军中。
这些人心思各异,绝非同心同德。
而这一点,或许正是南北决战之时,江左以少胜多的关窍所在。
郗归想到这里,不由微微沉吟,琢磨着派人前去长安、仔细打探消息的可能性。
桓元察觉郗归神色似有缓和,立刻乖巧地看过去,故技重施似的说道:“您瞧,襄阳失守不过权宜之计,实在不能怪我。姑姑果然是不疼子皙了,所以才会这样冤枉我。”
可郗归却并未因此动容。
“子皙,我已经说过,若要谈正事,便不要绕圈子。你若执意如此,便直接回江州去吧。”
“姑姑——”
郗归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桓元的未尽之语:“你好好想想,若我是个男人,你还会这样对我说话吗?”
“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雨声渐大,郗归的声音也抬高了几分,“我之所以能够站在这里,能够平等地和你对话,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而是因为我是北府军事实上的主人。我绝不会因为你那所谓爱慕而感到欣喜,因为那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她轻扬下巴,看向桓元:“你如此作态,不过是觉得我会因为你那所谓倾慕而感到高兴,会因为自己在男人眼中的魅力而洋洋得意,从而沉迷在情爱的虚幻陷阱里,对你一寸寸让步。”
“既然如此,那我便明白地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像你想象中的那样,因为一个男人的倾慕而丧失原则。”
“且醒醒吧。没有人规定,女人必须为男人自以为恩赐的爱慕而感激涕零。”
“纵使你是真心地喜欢我、爱慕我,我也并不欠你什么,绝不会因此而在军国大事上对你有所退让。”
“更何况,你我都清楚,你不过是将这喜欢当作一种手段罢了。”
“桓元,别让我瞧不起你。”
夜晚的江风带着冰凉的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到桓元身上。
郗归留下这样冷冰冰的一段话后,头也不回地上了牛车。
牛车驶动,桓元独自立于雨幕之中,久久没有说话。
“将军——”
“滚!”
雨越下越大,有护卫上前几步,想请桓元登车,却被他厉声呵退。
“可是姑姑,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真心呢?”不知过了多久,重重雨声之中,响起了只有桓元自己能够听到的无奈低语,“一点点真心,难道便算不得真吗?”
眼看着郗归的牛车在雨幕中消失,就连车辙也被大雨冲散了痕迹,桓元自嘲地笑了一声,将油纸伞扔到护卫怀里,阴沉着脸上了牛车。
凌晨时分,如注的雨声渐渐停歇。
残留的雨珠从檐下垂落,滴滴答答地,织成一曲睡梦沉酣的清音。
第二日一早,郗归走到门边,入目所及的,是一副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的晴美画卷。
“今日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她微微抬头,看向初升的太阳,余光扫见南星引着郗途进了月洞门。
天还未亮,郗途便带着圣人的口谕到了京口。
自从孙志作乱的消息传到建康,台城便一直物议沸腾。
初三那日,会稽郡四月飘雪,琅琊王毫不犹豫地将这异象归到了三吴世族头上,给圣人出了个趁机征发乐属的荒唐主意。
如今孙志之乱愈演愈烈,三吴世族固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可琅琊王自己,却也被圣人定为了祸首。
毕竟,这样重大的叛乱,这样惨烈的后果,如何能是当今圣人昏庸所致呢?
圣人要一如既往地维持他那用纸糊就的高高在上的明君形象,那么,必得是有小人作祟,所以才会引发如此严重的祸乱。
琅琊王被圣人当众斥责,在冰冷的砖地上跪了许久,心中又是委屈,又是不忿。
当日提起征发乐属时,圣人明明大加赞赏,如今才过了区区三日,他怎能如此颠倒黑白,将这一盆脏水统统泼到自己身上?
自己明明也是先帝的骨肉,凭什么却既不能登上皇位,又要替圣人背负这样的黑锅?
琅琊王有满腔的怨恨想要发泄,却找不到一个能够为他做主的人。
那些平日里围绕在他身边的官员,无一不说要为他赴汤蹈火,可此时此刻,却谁也不肯为了他对上圣人。
琅琊王绝望地跪在大殿之中,久违地想起了自己那含恨而逝的母亲。
他想,若母后还在,必不会教我如此受辱,她一定会为我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