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140)
可他的母亲早已怀着满腹的担忧和失望,长眠在那阴森孤冷的地宫之中。
琅琊王纵有千般万般的委屈,也再没有母亲了。
更何况,他其实很清楚,在母亲的心里,自己永远都比不上皇兄——不是因为母亲更爱长子,而是因为皇兄是江左的皇帝,是肩上背负着社稷万民的天子,而在母亲的心中,司马氏的江山,远重于她的孩儿。
琅琊王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他想说,母后,你看,你寄予厚望的皇兄,就是这样把一切都搞砸的。史臣尖锐的笔锋会永远记得,太昌四年四月初三,夏雨雪,圣人征发乐属,以致孙志谋反,三吴大乱。
想到这里,他嗤笑一声,于众目睽睽之下,摇晃着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朝外走去。
琅琊王疯疯癫癫地离开了大殿,可这一切却远远没有结束。
夜色渐深,但台城却依旧庭燎晢晢,灯火通明。
最新的邸报经过一重又一重的宫门,以极快的速度被送到圣人手中。
御阶之下,数位臣子屏息垂首,沉默而坐。
他们虽然好奇三吴的战况,却丝毫不敢在这种时候表露出特别的神态,以免招了圣人的眼,平白给自己增添不痛快。
谢瑾瞧着周围同僚的神色,无奈地闭上了眼。
沉默之中,他的耳畔再次响起了温述方才转达给他的那些出自郗归之口的石破天惊之言。
她说她要给部曲佃客分地,要在三吴绘一副耕者有其田的乐景。
她说她要给三吴士庶重新登记户口,抹去黄、白二籍的差异,取消侨姓之人在调役方面的一切特权。
她说她不会再将三吴拱手相让,她是为了自己出兵,为了北府出兵,为了江左出兵,却独独不是为了司马氏而战。
她说了很多很多,谢瑾即使没有亲眼看到,也能够想象郗归说这些话时的神采飞扬,以及言谈之间,对司马氏的轻视鄙薄之意。
谢瑾知道,三吴的灾难会让郗归更加憎恶台城,憎恶司马氏,也会让她埋怨自己作为执政之臣的无能。
他知道自己不该纵容司马氏兄弟,知道如今不过是自食其果。
郗归是对的,司马氏根本不足与谋!
他们心中压根没有百姓,没有天下,没有社稷万民!
他们甚至连江左的安危都不甚顾及!
可江左门阀士族与皇族共治天下的格局已经维持了这么多年,司马氏若是不得不退,那这皇位又该由谁来坐呢?
没有人能够服众。
无论是谁新出现在那个位置上,都会产生久久无法平息的物议。
前些日子,潜伏在北秦的探子传来消息,苻石颇为倚重的丞相王宽已然病重,恐怕将不久于人世。
王宽出身中原大族,是饱读诗书的汉臣,一直力劝苻石不要派兵南攻。
可苻石却迫不及待地想要统一南北,频频于朝堂之上提起南侵之事。
一旦王宽去世,怕是再也没人能够拦得住苻石。
如此严峻的情形之下,江左如何能先生起内乱、自乱阵脚呢?
对于时局,谢瑾有满心的忧虑。
可他知道,自己是无法拦住郗归的。
温述转述了那么多句话,其实潜台词只有一个——郗归并不惧怕旁人知晓她的不臣之心,她铁了心要将三吴据为己有!
说完这些后,温述郑重行礼,对着谢瑾谢罪。
他说:“侍中见谅,我虽是司马氏的臣子,但却更是温氏的家主。司马氏无德无能,不配为君,我要对我的族人负责,带他们去寻一条真正正确的道路。”
他说:“温氏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得太久了。我怕再等下去,又将是一个甲子。”
他说:“两害相权取其轻,郗氏女郎虽然激进了些,却比司马氏有见识得多,也远比你我这样的人有魄力,我必须搏上一搏。”
他说:“我会吩咐族人徙至徐州,若三吴一切顺利,我便在那儿为郗氏女郎效劳;纵使三吴战况不如预期,我也不会回来了。”
温述的祖父温直,是江左立国之初的名将,曾同司空郗照一道,先后平定王重、苏俊等人的叛乱。
温述虽然一直在建康为官,骨子里却仍流淌着平南将军的血脉,为了家族,也为了社稷,他要放手一搏。
谢瑾想到这里,不由在心中轻叹一声:“温述已决心放手一搏,那我呢?我又该如何选择?”
他生性聪慧,所以愈发习惯了多思多虑,不肯轻易做下这样的重大决定。
他知道自己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牵涉甚大,所以更加不敢妄自行动。
说来说去,归根到底,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天地茫茫,海天路杳,可对他而言,何处才是归程呢?
他身处在这样的乱局之中,宛如置身迷津,眼前是拨不尽的迷雾,心里是驱不散的仿徨。
歧路亡羊,他纵使有万般的力气想使,却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谢瑾想了很多很多,可时间却并没有过去多久。
一阵响亮的雷声传来,宛如在朝臣们耳边炸响。
随之而来的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音,大殿之外,不知什么东西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