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160)
金钱终究只是一种手段, 人天生就会更爱目的本身。
如果那些吴姓世族能够有机会进入朝堂, 能够有机会重新获取其先辈在孙吴时期所拥有的地位,那么,与之相比, 眼下这些来自土地并兼的利益, 就会瞬间暗淡失色。
郗如在郗归别有深意的目光中眨了眨眼, 脑中仿佛有一道隔膜轻轻碎裂。
时隔多日之后,她终于又一次地、想起了动乱发生之前的会稽。
自从眼睁睁看着表兄表姐们死在自己面前, 郗如脑海中有关会稽城中的一切回忆, 都仿佛在内史府那场熊熊的大火里消失殆尽。
直到今天, 她才忽然想起,去年他们刚到会稽不久,那些吴人便开始频繁设宴,盛邀王定之参加。
起初,因着谢蕴的劝阻, 王定之很少参加这些宴席。
就算参加, 也往往只是走个过场,很快就会离席。
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一切都悄然发生了变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王定之待在府衙里的日子越来越少,回府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晚。
谢蕴多次劝他与会稽世族保持距离,可他却每每忘记。
或许那并不是忘记,而是一种明晃晃的漠视与反对。
王定之与谢蕴成婚多年,向来对其言听计从。
他从小便在种种“不类其父”的评价中知晓了自己的平庸,更是深知自己配不上谢蕴,所以向来待她如珠似宝,唯命是从。
可到了会稽后,在吴地世族日复一日的阿谀奉承中,王定之逐渐沉醉于那些虚伪的赞美与惋惜,将推杯换盏间的场面话当作妙语纶音,把那些巧言令色的世族子弟当作知音挚友,在觥筹交错中获得了平生从未有过的自信。
平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虚假的赞美会让平庸迷失自我,再也不愿听从旁人的劝诫。
对此,郗如曾认真地问过谢蕴。
她说:“姨丈那样无能,在建康时,人人都瞧不起他的无知,根本没有多少人愿意与他交游。可为什么到了会稽后,却好像人人都喜欢他呢?”
谢蕴当时微愣了一下,而后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答道:“那些人哪里是喜欢你姨丈呀?他们不过是喜欢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喜欢会稽内史的权力罢了。”
“傀儡?”郗如天真地问道,“可他们看起来都很尊敬姨丈,并没有瞧不起他、把他当作傀儡呀?”
谢蕴苦笑了下:“阿如,并非只有颐指气使、趾高气昂才能够被叫作操纵。这些人看似在奉承你姨丈,其实只是用那些溢美之言作为伪饰,一步步诱导着你姨丈去帮他们实现目的罢了。”
“那您为什么不阻拦呢?这些人如此地虚伪和狡猾,您快把他们的险恶用心告诉姨丈啊!”
郗如不明白,为什么谢蕴明知是错误,明知是陷阱,却还是没有全力阻拦,而是任由王定之去犯错。
“拦不住的。”谢蕴缓缓摇头,眼睫低垂,“三吴世族根深蒂固,唯一不足的,便是几乎没有同姓族人能够入朝为官,身居高位。也正因此,他们才更要铆足了劲来拉拢会稽内史,为自家子弟争取到更多的入仕机会。”
“阿如,这些人若真的想腐蚀一个官员,会使出数不清的办法和手段。更何况,你也看到了,你那姨丈其实乐在其中,不是吗?”
郗如自然地驳道:“他只是不知道——”
“不。”谢蕴并不赞同她的观点,“纵使一开始不知道,可我与他说了这么多次,他却依然我行我素,毫不悔改。这说明什么?”
她自顾自地说道:“阿如,他很享受这些奉承,为此,即便明知是错,也宁愿沉沦其中。”
谢蕴说到这里,眼中浮现出了明显的轻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他们这么做,显然是别有所求,而且所图不小。我不是没有劝过他,可被人尊敬、被人讨好的滋味,实在是太令人着迷了。王定之从未获得过这些,是以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会稽城中的变乱已经过去了数日,郗如此时再想起这段对话,只觉得恍若隔世。
那时的她们并不知道,王定之的沉沦会引发难以预见的惨烈后果,害得会稽动乱频仍,害得谢蕴惨死刀下。
郗如想:“如果姨丈知道他对三吴世族的放纵和依赖,最终会害了自己的性命,那么,他还会那样做吗?”
不知怎的,郗如脑中莫名产生了一种直觉,这直觉告诉她,就算王定之明知这最后的结局,也仍旧会不由自主地在三吴世族的奉承中泥足深陷。
她想到了那个有名的成语,也说了出来。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郗如紧紧握住袖中的小手,“如果说对于姨丈而言,那些来自三吴世族的谄媚奉承,是他眼前无法取开的叶子的话,那么,对于三吴世族而言,他们的叶子,便是黄绶班行。他们挤破脑袋都想做官,为此,宁愿放下身段,宁愿出让利益。”
郗如说到这里,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她想:“那么,对于我而言,那片叶子又是什么呢?”
郗归以为郗如是因为想起了当日会稽城中的惨烈场景,所以才怕得打颤。
她轻轻地将郗如揽入怀中,缓缓抚摸着她的手臂,然后才将目光移向谢瑾。
她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会在吴地安排考校,无论是世族还是寒门,甚至是平民百姓或是从前的部曲佃户,只要能够通过考校,就都可以获得徐州府学的入学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