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7)
一排比黑夜更加闪烁的老牙亮在陆观道面前。小孩子后仰些许,愣愣地点头,背着手悄悄戳了戳斐守岁。
在旁故作打坐的老妖怪缓缓开眼,又装出惊讶表情:“大爷怎么?”
“我也是睡不着了,来找点活干。”黑牙盘腿在两人面前坐下,顺手拿了个纸偶给它点上腮红,“刚才你们也听到声响了,奉劝一句,要是想进镇子,就别搭理一个叫唐年的。”
斐守岁笑着将浆糊递上去,秉持着看客心情。
“唐年?一路走来没听说这号人物。”
“哼!他也算不上什么人物,就是他家那点破事而已。”
斐守岁心中嘀咕。刚才在小路上追着他与小孩的轿夫,也说什么“唐家娶亲”,难不成这和院外的男子有关。
屋外的风横冲直撞。
纸糊的窗子被撞出一副大厦将倾模样,给人下一瞬就要被刺破,将风送入的错觉。
斐守岁一边注意着院外之人的动静,一边客气应和黑牙:“这是什么事?”
黑牙吹出一口浊气,叹道:“他家大嫂勾引他,结果被他大哥发现了。”
陆观道在旁边东看看,西看看,忽然开口:“狗引是什么意思?是小狗汪汪叫吗?”
“哈哈哈!这事小娃娃听不得,还是睡去吧。”
黑牙伸出手揉了揉陆观道杂乱的顶发。
陆观道又看向斐守岁,斐守岁一副难以解释又无法开口的表情。小孩好像知道了什么,起身拍拍屁股,自个一人跑到旁边打盹去了。
躺下时不忘:“要睡着,要睡着了……”
斐守岁不放心地望了眼小孩,终松口气转头道:“那他怎会半夜来棺材铺。”
“是他大哥发现后啊,怒气之下失手杀了他大嫂,他哥唐永一下子无法接受这事,就在家里上吊了,所以他。”黑牙乜了眼门口,“疯了!天天晚上找我做什么好嫂嫂的纸人。我说做那荡.妇的东西干什么,他也不解释,就一趟趟来,白天问他,他说又没这回事。这不是疯了,这是什么。”
黑牙老者摆手做出很可不理喻的表情。
斐守岁笑眯眯地听着,权当个路上解闷的新鲜事,听过也就忘了,也不会去讨论。他人之家事,他本是不该听闻的,可奈何故事就是这样流传出来,经久不息。
老者陆陆续续将这镇子的故事都说了出来,斐守岁当成合格的倾听者,不发言亦不反对。
直到黑牙提及陆观道,他才有了回应。
“您说这孩子来讨过水?”
“七天前的晚上吧。唉,刚好是唐家出事的时候。”
斐守岁剪着红纸,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心里盘算个不停。陆观道确实可疑,一个没有妖力的普通人,居然能感知到怨念。确实会有感知能力很强的凡人,但能这样的很少。
更有夸张的早被修仙门派给绑了去,哪里轮得到流浪。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斐守岁放下剪子,在烛火之下,起身作揖。
“原来他是镇子里的人,刚好劳烦大爷送他回去吧。”
陆观道已经熟睡,听不到这番言语。
斐守岁又说:“大爷,你也看出来了,我一介书生出家赶考,糊口本就困难,实在是带不了个孩子在身边。要是真带着走了,也是拖累了他。不说万一,这小孩要是与那些贵人有缘,被捡了去,也能讨到一个温饱,跟着我就只能受累。”
黑牙听罢,看了眼陆观道。
孩子睡相不好,又很瘦,手腕细得好像用力就能拗断。
“你……唉,说的也对。”
斐守岁默然,心叹:世上可怜人很多,不可能每个都能被拯救,他已仁至义尽。
第4章 新衣
清晨。
鸦鸣从早到晚,随着雾气落在茅草屋外。
斐守岁动作很轻,他背起箱笼,却没有回头看一眼陆观道。满屋纸偶与小孩仍沉浸在梦乡里,做着有家的美梦。
斐守岁不关心,也不想去假设。
仅一夜的缘分,不必多做伤感的动作。
在人世间游走的老妖怪,看透了生老病死的他,内心很少再能点起火光,于是干脆就让心一直漆黑下去,无人踏勘。
斐守岁告别黑牙老者,走出棺材铺。
朝阳透过树丛,一圈一圈点在地上。沿路的行人很少,就算有也不过出来砍柴的樵夫,或去市集卖菜的农民。
很少见到妇道人家。
从棺材铺往南去,斐守岁的目的地在偏于西南的一座城镇。具小妖说,那里一户薛姓人家,家中有女死而复生。
斐守岁的画笔有点化冤魂的能力,而他正需要去点冤魂,以洗身上腌臜。他诞生之地是一片火海后的死人窟,那里葬了一冢又一冢的冤死之人,因此他生时就自带了怨念,永生永世。为活命他必须洗魂,洗自己的犹如削骨,洗死人没有感知的冤魂能顺带走他体内的怨念,虽效果甚微,但总归不痛。
更何况能让死者早日超生,于是他便从成型起就练习如何点魂。
这般一洗就洗去百年时光。
路过茶摊,摊上人少,再走几步路就又是羊肠小道,独行一人。斐守岁花了点钱,买了润口的酒,包上一叠干粮。还没走出去多久,他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很着急。
这是何物?
朗朗乾坤,那些修为不到位的小妖不可能出来作祟。
斐守岁虽脚步不停,但心中猜测,莫不是陆观道。倒不太可能,小孩子走得再怎么快也赶不上他。
那会是何人?
斐守岁佯装整理衣衫,向后看去,是昨夜在棺材铺敲门,被黑牙老者辱骂的唐家小弟——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