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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案行(8)

作者:顾三铭 阅读记录

唐年脸色黝黑,走得却很快。头发散乱无章,既已加冠却不束发,身板并不结实,穿着件干农活用的粗布衣裳。

且这人并没有注意到斐守岁,直径而过,像是背后有什么东西追赶着他。

斐守岁抱胸而立,看着唐年走远,他知道这儿已经离镇子很远了,唐年为何在此,很是奇怪。

但他此行不在这个落俗故事身上,也就不愿多加了解。喝一口壶中的好酒,也该忘却镇子里的事情。

谁料斐守岁没走上几步,便看到唐年原路返回。唐年脸上的慌张比刚才还要多,远远地看只是快走,靠近后才发觉他都要跑起来了。

边快走还边说着什么,听不清是念经还是咒语。

小道上,斐守岁故不让步于唐年,擦肩时听到一词惶恐的“救救我”。

斐守岁一惊,转头要拉住唐年。那快疯魔的人仿佛知道要被斐守岁牵扯,立马收了手。

随后撒丫子跑起来,跑的时候大声呼喊:“啊!我的好嫂嫂啊!我要给你做罗裙珠钗,我要给你画山水草木!”

斐守岁一脸茫然,这又是哪一出。他感觉自己误入一盘棋局,被下棋者推了把,必须动手似的。

荒唐之后,写上四个大字:

请君入瓮。

晴空下,唐年跑远了,他的声音还绕在斐守岁耳边,配合上“好嫂嫂”的字眼,颇有两岸猿声啼不住的喜感。

腰间酒壶喝去一半,算不上好酒,但不再来一壶总有些遗憾,还有些不解渴。斐守岁原路返回,他顺道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有人把西瓜都递到他面前了,不尝一口,就会显得他小气。

至于经过茶摊,再续上一杯清茶。

已近正午。

金乌慢慢地挪到中央,深秋的阳光正好,暖洋洋不算太冷。红枫落了一地,梧桐叶在空中结伴,偶尔驻足于箱笼上。

斐守岁背着一箱秋意,心中盘算唐年方才的举动,他没及时注意身后跟上了个物件。

察觉之时,已经逃不掉了。

斐守岁加快脚步,身后之人也小跑起来,破烂布鞋啪嗒啪嗒地响个不停,时不时传出急促的喘息。

没有呼喊,也没有什么更加一步的靠近。

斐守岁犯难,这算是老天爷对他“始乱终弃”的惩罚吗。不用看就知晓是谁在跟着他了。

眼下终究是要进城,斐守岁一咬牙停下脚步,箱笼里的梧桐叶因动作而飒飒飘落在地。

斐守岁看着急匆匆赶过来的小孩,刚要质问,陆观道就在他面前摔了个底朝天。

小孩子因张嘴呼吸,此时一整个身子倒在地上,吃了不少黄土。

斐守岁未曾犹豫,他放下箱笼,立马扶起陆观道。

这回才看到陆观道不光满头是汗,整张脸都黏糊糊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鼻涕。

陆观道看到斐守岁脸上的嫌弃,一下子没绷住放声大哭。

哭出一个惊天动地,连乌鸦都嫌吵飞远了。

小孩子的委屈很难安抚,斐守岁有幸遇见过这样的情况,那会他选择逃之夭夭。可现在情况不比从前,他是没法袖手旁观了。

陆观道哭着,嘴里还结巴着念念有词:“你、你怎么不要我了,一早起来,人都不见了……找不到你,陆姨……我找不到你们了……一把火,烧光了啊,什么都不剩下……”

“……”

斐守岁拿出自个备用的帕子,递给陆观道。

陆观道没拿,只是伤心透了,让豆般泪珠在他的脸上划出两道清晰竖线。小脸干巴巴的,又被泪水滋了盐,难看得紧。

“呜!哇——”

斐守岁耐心着想给陆观道擦去灰土,伸手一滞,这嚎啕大哭的孩子一把冲进他的怀里,以至于斐守岁差点后仰,摔倒。

怀里的人儿还在哭,泪水黏在斐守岁胸口的绣花上。

斐守岁知道了,当初成衣铺老板推荐他买另外一身,幸好因为太贵没买,不然早晚这个下场。

老妖怪叹一气,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问了茶摊,他说、说你往这边走了。”

斐守岁心里啐一口,怀里仍抱着小孩。

小孩的寿衣没有好好穿,绸缎拖在地上,脏了好大一片。想来茶摊伙计是看见陆观道这身寿衣,才将他供出来的。

叹一句,冥冥之中。

可惜斐守岁为妖,不能冒然算命,不然他一定要去好好算上一卦,看看这月为什么摊上这么个人物。

陆观道还在哭,但动静消了不少。路过买完菜的农家,以为是斐守岁抛下的私生子,被寻上来了,都不停地指指点点。

“你……”

真是我的劫难啊。

小孩子一头扎在斐守岁身上,起不来了。

斐守岁便抱起他,哄着他说:“我没带过孩子,你跟着我只有吃苦的份。要不这样,我带你进城,立马给你寻户好人家,让他们收你为义子。怎么样?”

陆观道吸了吸鼻涕,使劲摇头。

“不要。”

斐守岁一把拉起箱笼,抖落剩下的梧桐叶,他耐心道:“那你总得告诉我,为何非要和我过苦日子。”

孩子在怀里窸窸窣窣,走上一会,才说:“你和别人不一样。”

斐守岁笑不出来,他确实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人,他是死人窟里的老树成精。

“看上去很干净。”

“干净吗。”

一叶梧桐稳当地落在小孩头上。小孩红肿着眼睛,不敢撒手去赶走枯黄。

“别人都是脏的。”

“怎么个脏法。”

斐守岁觉着现在的自己,还未洗净怨念的他,并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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