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香事(191)
在章嬷嬷眼裡,十一郎君都得踮踮脚,那才能勾到姑娘的腰。若非他从前对姑娘千般好、万般好,他还未必能入她法眼。
薑月窈哪能听不出章嬷嬷的言外之意。
她的心中愈发羞赧,后知后觉地为自己辩驳:“我、我就是为十一说句公道话,没有很惦念他,更、更不是由著他……”
可她的声音越说越轻,这也实在是太“此地无银三百两”瞭!
薑月窈既骗不过章嬷嬷,更骗不过自己。她不肯再说下去,连忙放下香匙,道:“嬷嬷,我不跟你说瞭。拜见恭太妃紧要,我、我得休息瞭!”
她说著,腾地起身。
可谁知,纵然到这个时候,她的手和眼睛还是不随她的心意。
她的眼睛忍不住在寂寥无人的庭院逡巡片刻,直到确认无人归来,她的手,才肯“啪”地关上窗。
*
翌日,薑月窈带著章嬷嬷,在龙骧卫的护送下,拜见恭太妃。
“回傢”二字,亦落在恭太妃和薑月窈的对话裡。
“可怜见的。那日遇袭把你吓坏瞭吧?”恭太妃温声看著薑月窈,目露怜惜:“要不然,盛京说来才是你真正的傢,你定然也期盼著回傢去看看。”
“那日民女的确吓坏瞭。”薑月窈轻叹一声,诚恳地道:“民女实在不知自己究竟招惹瞭何方神圣。”
“若隻害瞭民女一人就罢瞭,可甚至连累晏公子受重伤。若非叔父就在傢中,义兄又及时赶回来,民女隻怕无颜坐在您面前。”
“盛京虽为故地,但民女七岁离京,已不知深浅。”薑月窈起身,深深一拜:“恳请您指点迷津。”
“起来,起来。”恭太妃忙让春柳扶她起来,安慰道:“你小孩子傢傢的,可别学著那蠢笨的,把罪责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上揽。错的是那黑心肝的人,你哪儿有什麽错呢?光是看小五替你东奔西走,就知道他不怨你。”
“你且熏烧香丸,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恭太妃给她吃一记定心丸。
薑月窈再次行礼谢过,熟练地隔火熏香。
见少女沉稳从容地用银叶挟夹起一丸香,放在隔火熏烧的云母片上,恭太妃越看越欢喜。
寻常人若是遇袭,早就吓破瞭胆,别说报官,隻怕连门都不敢出。可薑月窈,不仅有胆子把事儿捅出来,甚至还求到她的门前。
这小姑娘心性之坚韧,可见一斑。
这样的人,又有极过人的天赋,扶摇直上九万裡指日可待。若她能入御香殿,身上就会有正经的官职,乃是皇傢近臣。尤其是摄政王极为重视御香殿,恭太妃当然愿意跟她交好。
而且,在晏昭回的建议下,恭太妃稍加运作,便把薑月窈遇袭的事往周四姑娘身上扯。
谁让周四姑娘曾出手,硬要把薑月窈塞进连老太爷的婚轿上呢?
此计甚好,周傢最近安分得跟鹌鹑似的,再不敢时时提及跟信王世子的婚事。
隻是,恭太妃也越看越觉得可惜。
若是薑月窈不曾失踪,她能嫁入信王世子府,该是世子多大的助力啊。
诸多念头在恭太妃的脑海中浮浮沉沉,她原以为自己还要花些时间才能沉浸地品香,可当香气徐徐升起,而不见袅袅白雾,她心中一咯噔,立刻被这丸香所吸引。
“这丸香,我竟觉得颇为熟悉,怕是禁中用香。”恭太妃沉吟半晌,若有所思地道:“禁中之香,让我有熟悉之感,御香殿还特意为它改变四方香会的考核方式,改为拿残方让香徒弟来补……”
恭太妃眉心微蹙,道:“难道是昭慧贞皇后的香?”
“昭慧贞皇后?御香殿怎麽会用昭慧贞皇后的香方出考题呢?”薑月窈一震,百思不得其解:“更何况,还是帐中香。”
她对这位“昭慧贞皇后”并不熟悉,隻依稀记得她乃是当今圣上的生母,圣上没登基多久,就香消玉殒。
“不知。或许,跟昭慧贞皇后十五年的忌日有关。”恭太妃眉头微蹙,摇瞭摇头:“不知道御香殿要准备些什麽,想必不太顺利。到瞭走投无路这一步,逼不得已用昭慧贞皇后的香方为试题,想试出天赋异禀的有缘人。”
恭太妃凝视著薑月窈:“薑姑娘,隻怕他们觉得,你就是那个有缘人。”
薑月窈一震,喃喃道:“难怪第五大香师一闻到我的香,立刻就要上报御香殿。难怪有人会千方百计阻止我去盛京。难怪龙骧卫会时刻护卫在我的左右。”
“不过,我也不能全然确定。”恭太妃转而安慰她:“毕竟我不是昭慧贞皇后殿中常客,我也隻是觉得熟悉,总觉得好像差瞭些什麽。”
“这是民女在凝和香园拟合的帐中香。民女更熟悉寻常香材,是故多用寻常香材制成此香。”薑月窈立刻呈上另一丸香:“不过,事后我用奇香又研制出相似的帐中香,不知您更熟悉的,可是这丸香?”
薑月窈说著,取下香丸,先扇尽馀香,尔后再放上新的香丸。
这丸香,才是十一熟悉的帐中香。
檀香醇厚,沉香馥鬱,木质香气古朴厚重,却并不寡淡无趣。随著香气飘溢,厚木之下葳蕤的花与叶崭露头角。零陵、茅香的浓烈草本香气融化在白蜜中,与丁香、瑞香的花芳水乳交融。
麝香无臊,龙涎去腥,这般昂贵的香材并未喧宾夺主,而是完美地糅合其中,海陆一线,藏纳万物生灵的勃勃生机。
比起前一丸帐中香,它更雀跃,灵动地展露著高门贵女的娇与傲。
恭太妃双目紧闭,良久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