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香事(192)
渐渐的,却有一滴泪,从她佈满细纹的眼角,潸然而落。
薑月窈看到这滴泪,一时错愕,竟不敢开口说话。
“当年,你的雪中春信,勾我想起幼女。她性子热烈又温柔,正合你雪中春信的香韵。”恭太妃缓缓地睁开眼,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
她看著薑月窈,深深地叹瞭口气:“我不曾料到,你们的缘分竟这样深。”
薑月窈微愣,不解其意地看著恭太妃。
“我的幼女宜和公主,嫁给昭慧贞皇后的胞弟,与昭慧贞皇后,乃是嫡亲的妯娌、闺中至交密友。”恭太妃似哭似笑地看著徐徐飘香的香炉:“难怪我闻到前一丸帐中香,会觉得熟悉。”
“以我儿与昭慧贞皇后的亲密,她们多半共享瞭这张帐中香的香方。隻是,昭慧贞皇后幼时在庄子上待过一段时间,或许因此才更喜寻常香材。不似我儿,自幼在盛京长大……”
恭太妃顿瞭顿,再次深嗅帐中香,确凿无疑地道——
“这丸以奇香为主的香,正是宜和所用的帐中香。”
第107章 第 107 章
薑月窈怔愣地重複一遍恭太妃的话:“宜和公主……?”
十一, 难道是宜和公主的儿子、恭太妃的嫡亲外孙吗?
当赵三郎在凝和香园提醒她,三张残香方都可能出自禁中时,薑月窈曾想过, 十一的阿娘跟宫中贵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她从来没想过,十一就是皇室宗亲。
但恭太妃语调笃定,她一定是思子心切,时常嗅闻这丸帐中香, 才能如此胸有成竹。
果然,恭太妃道:“你年纪小,敬明元年,宜和去世的那年, 你恐怕刚刚出生。想不到宜和身上, 也很正常。”
“这丸帐中香,是从前的第一大香师亲自拟合的香方, 世上仅此一张,绝不会旁落他人。而我曾日夜熏燃, 断然不会认错。”
薑月窈一时心绪複杂。
她一面觉得高兴,毕竟恭太妃是如此和蔼可亲的老人。如果十一是她的嫡亲外孙,一定能备受疼爱吧。
可另一面,她又没法消弭自己的困惑。恭太妃为何会放任宜和公主她们母子,流落海岛那麽多年?
十一过得那样苦, 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配有……
薑月窈轻咬著唇, 看著眼前这位目露哀戚的老妇人。
恭太妃看著香炉,叹一声, 道:“没想到, 时隔十五年,我再次说起宜和, 竟是跟你这丫头。”
这一声叹息,藏著无限的哀思。
薑月窈连忙起身:“民女惶恐……”
“坐罢,坐罢。”恭太妃摆摆手,见薑月窈忐忑不安,慈和地安慰她:“没什麽好惶恐的。我还得谢谢你,这丸香,让我觉得宜和还没有走远,甚至,又离我近瞭些。”
“若是宜和知道能有人完美拟合出这张香方,说不定会格外喜欢你。就像我说的,这丸帐中香,是从前的第一大香师玉簪亲自拟合的香方。”
“玉簪大香师是御香殿落座以来,唯一一任女第一大香师,是宜和跟昭慧贞皇后的座上宾。”
“宜和性子傲,在玉簪还没有当上第一大香师的时候,可没少揪著她在香方上比高低,还要央昭慧贞皇后来当评判。昭慧贞皇后最是持中守正,一向不惯著她。所以,宜和从来比不过就是瞭。”
“她呀,最是口是心非。总是先写一封傢书,埋怨玉簪大香师没眼力见,又写一封信,夸她如何如何令人心悦诚服,把那些御香殿其他的老古板都比瞭下去。”
恭太妃说著,脸上渐渐露出怀念的笑意。
“从前,我远在吴陵郡,不得随意走动。可收到宜和的傢信,便觉得心安。想著她虽然远在盛京,但身边有两个挚交好友,快快活活的,总比窝在吴陵郡城要舒坦。更何况,她要在盛京成婚,到时候也有人帮衬。”
“后来……”恭太妃声音一顿,笑意微敛,一丝深重的懊悔,缓缓浮现在她的眉宇间。
她没有再说后来。
“瞧我,人老瞭啊,就是容易絮叨。”恭太妃抿瞭口茶,摆瞭摆手,道:“不说这些陈年旧事瞭,还是看著眼前的事儿吧。”
她看向薑月窈。她虽则沉湎于往事,却并未忽略眼前的倾听者。
在她说话的时候,薑月窈一直很安静,安静得仿佛壁角的一朵花儿。她听得很认真,神色中既没有坐立难安,更没有窥视打探。隻是她到底年少,眉宇间还是悄然流露出几分哀伤。
是个沉得住气,又心善心软的好孩子。
“你不必担心,不管盛京如何风云变幻,你身为制香使,身处御香殿,最重要的,就是香事。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没人敢造次。”
“至于路上,你更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恭太妃和蔼地看著她:“我跟你一块儿啓程去盛京。”
薑月窈立刻起身,想瞭想,没有推拒,深深福身行礼:“多谢您!”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制香使还可以选择要不要去御香殿参加香试。但今年,在结果揭晓之时,薑月窈才知道,所有的制香使必须去御香殿参加香试。
恭太妃此举,无疑是示好。
薑月窈没有得寸进尺,她并不纠结于剩下的两丸香,略说几句话后,见恭太妃显露疲态,便起身告辞。
隻是……
离开水榭前,薑月窈忍不住回首,飞快地看瞭眼恭太妃。
水榭中的老人,仍然定定地望著绿釉莲瓣蟠龙博山炉。
恭太妃已过花甲之年,但因为保养得宜,在外人面前,向来慈和贵气,让人一点儿都想不起她已经上瞭年纪。